2016-11-5 21:49
郭祥就是这种性格:当敌人在他面前嚣张的时候,他是不能忍受的;而当敌人被他压倒了,“老实”了,他义会感到寂寞。自从开展狙击运动以来,经过两个月的零敲碎打,共打死敌人1200余名。敌人白天已经不敢露面。这时候,郭祥望着无名山叹起气来。
一个炎热的中午,郭祥刚撂下饭碗,通迅员就跑进来报告说,团长来了。他急忙跑出洞口,望见团长邓军正游打着他那只独臂,慢悠悠地顺着交通沟走上来,后面跟着警卫员小玲子,还有侦察排长花正芳等人。在炎热的阳光下,团长那一张被战火熏黑的脸,黑里透红,显然他的体力已经因为战局的稳定得到了恢复。他的神情也流露着愉快,和战争初期相比,他那威严的神态也显得和蔼了。
郭祥把大家迎进坑道,在幽暗的烛光下走了二三十步,才拐进他那一丈见方的连部。房间正中是一张新做的松木桌子,两边是他和老模范的床铺。他让大家在铺上坐下,接着卷了一支又粗又大的喇叭筒,递给邓军,笑嘻嘻地说:
“团长,咱们在这儿蹲的时间不短了吧?”
“你又不耐烦了吧,嗯?”邓军微微一笑。
“我倒没什么。”郭祥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就是战士们反映不少。他们说,要再这样蹲下去,身上都长毛了!”
“真会夸张!”
“呃,团长,这怎么是夸张呢?现在敌人白天不敢露头:夜间出去埋伏击吧,十次有九次扑空。我看再不动手,恐怕就要影响士气了。”
邓军悠然自得地喷了一口烟,笑说:
“你看我来的意思是什么?”
郭祥眼睛里像两朵小火花似的一亮:
“是不是要拿无名山哪?”
邓军点了点头。郭祥手舞足蹈地说:
“那太好啦。我当你又来督促我们打冷枪呢!”
“不过,要真正准备好了才行。”邓军说,“军师首长都跟我谈了话。要我们像绣花一样组织这次战斗。”
“像绣花一样?”郭祥觉得有点新奇。
“嗯,军长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老邓呀,现在打的是现代化的敌人,像你过去当排长的时候,那么一冲不行啰!你见过你老婆绣花没有?’我说,‘我见过。’他就说,对,就像你老婆绣花那个样子!’……”
郭祥忍不住,嘎嘎地笑起来。
“确实的,我过去是太粗啰!”邓军认真地说,“这一次,我这老粗手也要拿拿绣花针了。我考虑,无名山前面,敌人的地堡,工事,我们是比较熟悉的。可是它后面到底有什么,我们并不清楚。我想今天晚上伸到无名山的后面去,就潜伏在那里.明天白天好好地看一看。”
“什么?你要到敌人阵地的后面?”郭祥吃了一惊。
“怎么?我就不能去呀?”
“不是说你不能去,团长,”郭祥笑着说,“像这种任务,我跑一趟也就行了。”
“你当然要去。”邓军说,“迫击炮连连长也要去。咱们三个一同去。”
“这……团长,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邓军把那只独臂一挥,“军师首长,还有咱们周政委.他们考虑了好几天,才批准了,现在你又来拦我? ……”
他不等郭祥表态,就站起来,说:
“不谈这个!走,你先领我到观察所看看,今天晚上,我们准备午夜零点准时出发!”
午夜,银河横空,繁星灿烂。邓军、郭祥和迫击炮连连长陈武三个,早已准备妥当,悄悄下了阵地。郭祥腰里插着一把20响的驳壳枪走在前面,邓军居中,陈武在后,不一刻工夫,就进入到阵地前那一片漫漫的草莽里。他们带的东西很简单:除了望远镜、水壶和一小袋干粮之外,每人还带着两颗手榴弹。这是临下阵地之前,邓军特意向战士们要来的。其意义不说自明:一颗是用于敌人,一颗是留给自己。
在这一片野草漫漫的荒谷里,郭祥曾经活动过多次,对他早已是驾轻就熟的了。但是今天夜里,他却老像怀里揣着一个小兔似的嘣哒嘣哒地跳。他一面在荒草中觅路前进,一面还在不断地嘀咕:究竟应不应当让他的老团长去执行这样的任务。自然,对于这个身经百战的长征英雄来说,是无所谓的;但是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自己对上级、对全团的同志怎样交待呢?……郭祥越想越觉着担子沉重,也就格外地小心谨慎起来。他走一小截,就停下来谛听一下周围的动静。邓军还不断在后面戳他的脊梁骨:“快一点嘛,莫耽误时间啰!”
快到河边,敌人的探照灯突然亮起来,它那粗大的光柱,像白色的巨蟒一样卧在无名山的前面。郭祥立即停住脚步,摆摆手让团长和陈武伏在草丛里。直等了一刻多钟,探照灯转移的方向,郭祥才扶着团长涉过那条小河。因为他知道河里的石头很滑,上面长了很厚的青苔。
过了河,他们向东斜插过去,直奔无名山左侧的山口,距山口不远,有两三户人家。按预定计划,由侦察排长花正芳和一个侦察员事先在无名山后选择好潜伏地点,然后在这个小村里等候他们。当他们到达这个荒芜的小村时,花正芳和那个侦察员从一人深的草丛里钻出来。郭祥低声地问:
“前边有什么情况没有?”
“没……什么,就是……公路上,来往汽车多一些。”
郭祥听出,花正芳的声音有些颤抖。由于担心团长的安全.想不到这个在敌人眼皮底下无比沉着的人,今天竟会紧张到这种程度。
“潜伏地点选好了吗?……”邓军若无其事地问。
“选好了。”
“那就快走,莫耽误时间!”
花正芳立刻把冲锋枪一提,和那个侦察员走在前面,向着无名山左侧的山口前进。这里因为距敌人很近,山头上敌人修工事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晰,显然由于我军火力的加强,敌人已经在忙着加固工事了。
穿过山口,就是一条新辟的小公路,从敌人后方直通无名山的山脚。花正芳刚要跨过公路,一辆卡车亮着灯光开过来。花正芳急忙打了个手势,让大家伏卧在草丛里。顷刻问,那辆卡车载着一大车木头,压得车帮咯吱咯吱地开了过去。花正芳引大家过了公路,沿着无名山后的道山沟向西走了不远,来到一个山坡上。这个地方林木丛密,与无名山隔沟相望,观察十分方便。看来邓军相当满意。立即堆下笑说:
“这地方就不错嘛!”
“不过……”花正芳的声音仍然有些颤抖,“我们背后头顶上就是敌人,离咱们最多只有五六十公尺。”
“那没有什么!我们的声音可以小一点。”邓军决断地把手一挥。于是几个人就在这树木丛中坐了下来。为了首长的安全,花正芳和侦察员提着冲锋枪向下移动了十几步远。
天刚一发亮,邓军就举起望远镜,在枝叶的缝隙中观察起来。这时候,山谷里还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一时还看不十分清楚。几阵晨风一吹,早雾消散,郭祥一望,这里距无名山的山脚不过百多公尺,中间只隔着一弯浅浅的山溪。山上修筑工事的敌人,由于畏惧我军的冷炮,大部分钻进了地堡,只有少数人还在挖土。山腰上有两道交通壕,像两条黄色的带子垂下绿色的山岗。下面就是密密麻麻的地堡,像乱坟包似的一时看不出头绪。细细一看,才看出是两个地堤群,分布在无名山的两侧。
郭祥正在凝神观察,忽听扑棱棱一声,一只斑鸠正好落在两三步远的一棵小松树上,正歪着脖儿向下察看。郭祥蓦地一惊。忽然想起看过的一出戏:花木兰在巡营了哨时,不正是看到鸟鹊惊飞判断敌人来袭的吗?这样一想,郭祥心里又忐忑不宁起来,觉得这次没有坚决阻止团长来是一个错误。他怀着极为懊悔的心情,屏神静气地盯着那只斑鸠,既希望它赶快离去,又怕将它惊飞。……
而邓军这时却正举着望远镜,全神贯注地,简直是贪馋地观察着他的目标,既像是喃喃自语叉像足对郭祥说:
“你瞧,这些鬼东西,多狡猾!地堡完全修在死角里,没有足够的曲射炮火是不行的。哼,你还劝我不要来,不要来,不来怎么能行呵,嗯?……”
“团长,你声音小一点吧!”郭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只斑鸠,提心吊胆地说。
“声音小一点可以。”邓军仍然举着望远镜,没有转过头来,“可是你一定要注意啊!最近兄弟部队打了一仗,伤亡不少,没有抓多少俘虏,就是因为后面那些地堡没有敲掉。这是血的教训哪!……嗯?……你叫陈武把图标得精确一点,每个地堡都不要漏掉。恩?……”
郭祥因为眼望着斑鸠,没有应声。一阵风吹过来,那只斑鸠随着树枝摇来荡去。
邓军似乎察觉到郭祥不很在意,放下望远镜,转过头说:
“你张望什么?看地形你也不注意!”
因为邓军转动了一下身子,碰着了树枝,那只斑鸠扑棱棱一声飞了。邓军仰仰头:
“什么鬼家伙?”
“一只斑鸠。”郭祥小声地说。
“斑鸠有什么好看的?!”邓军沉着脸说。
郭祥看看敌人的阵地没有动静,才放下心来,望着邓军恬然地一笑。
邓军望望陈武,这位瘦高挑、睑孔白皙、有点斯文的迫击炮连连长,正佝偻着身子,拿着一支红蓝铅笔,聚精会神地在军用地图上标记地堡的位置。邓军轻轻地“嘘了一声,向他招了招手,他即刻轻轻地移动着身子,向这边爬了两步。邓军问:
“地堡都标上了吗?”
“都标上了。”他温顺地回答,接着指了指地图上那些蓝色的斑点。
“老陈哪,”邓军嘱咐说,“位置可要搞精确呀!”
陈武点点头,又是温和地一笑。实际上,他连射击计划都在心里酝酿好了。
邓军又举起望远镜观察起来,也许他一面看一面就在构思未来的战斗部署,精神显得十分集中,似乎旁边的一切动静都与他无干的样子。
一轮红日推上东方的山顶,照得整个山岭红彤彤的。目标物显得越发清晰。郭祥看了几遍,都已记在心底,就又打量无名山的四周。他忽然发现,在无名山西侧的山口,贴着山脚停着一辆坦克。上面杂七杂八地盖着一些树枝,如果不是它那缠着青草的炮筒有些异样,简直很难发觉。郭祥正凝视间,从炮塔里钻出一个人来,接着又钻出一个。两个人站在炮塔上正向这边瞭望,一边还用手指点着。郭祥又是一惊:“是不是刚才斑鸠惊飞起来,叫这两个家伙发现了?”正在嘀咕,两个坦克兵已经跳下坦克,向这个方向走来。郭祥嗖地把驳壳枪抽了出来;又怕花正芳他们过早开枪,立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正准备报告团长,邓军举着望远镜说:
“郭祥,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
“哼,我说你没看清楚。”邓年仍然举着望远镜说,“你说敌人的指挥所在哪里?就在右下方那个比较大的地堡里嘛!你看那个洞口,电线快有一把粗了。记住.一开始就要把它敲掉!……听到了吗?嗯?”
“过来了!团长,过来了!”郭祥望着那两个坦克兵,离他们只有五六十米,立刻把驳壳枪张开了机头。
“你怎么老精神不集中?嗯?”邓军放下望远镜,转过头问,“什么过来了?”
郭祥用嘴巴往前一指,邓军这才看见那两个敌人。他把郭样的驳壳枪轻轻一按:
“等一等!我看不一定是发现了我们。”
果然,那两个家伙又朝前走了几步。就在小溪边蹲下,捧着水洗起脸来。这时,正巧我方的一颗迫击炮弹“嗵”地一声落在山坡上,这两个家伙脸也顾不得擦,撒腿就跑。他们几乎用跑百米的速度,跑回坦克边,又钻进乌龟壳里上了。
邓军和郭祥看着他们的狼狈相,几乎笑出声来。
接着,邓军和郭祥又聚精会神地观察了无名山与周围敌人的联系,以及敌人可能增援的道路。中午时分,这些工作就已经全部完成,他们吃了一点干粮,喝了点水。郭祥想到团长一夜没有休息,真是够劳累的,就说:
“团长,你就趴住那棵小树打个盹吧,我来观察。你到底是40开外的人了。”
这次团长倒很顺从。他笑着点了点头,就攀着那棵小树,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其实,他哪里是在休息,他是在继续构思着他那还没有作完的“文章”呢。
郭祥时而看看敌人的阵地,时而看看顶空的太阳。太阳就像定在那里似的一动不动。整整一个下午,真比一年的时问还长。
一直熬到天黑,他们才离开潜伏地点,向着无名山的山口走去。不过,这一次郭祥不是走在前面,而是提着驳壳枪走在后尾。他不时地回过头来,提防着从后面可能发生的一切……
直到踏上自己的阵地。郭祥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抻抻陈武的袖子悄悄地说:
“我的老天!咱们的团长可真是要绣花了。”T.xt`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