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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5-14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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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5 18:12

其实阉党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曾是三党的成员,在彻底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躯体,加入这个温馨的集体,成为毫无廉耻的禽兽之前,他们曾经也是人.

多年以前,当他们刚踏入朝廷的时候,都曾品行端正满怀理想,立志以身许国,匡扶天下,公正地对待每一个人,谨言慎行,并最终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伟人.

但他们终究倒下了,在残酷的斗争、仕途的磨砺、党争的失败面前,他们失去了最后的勇气和尊严,并最终屈服,屈服于触手可及的钱财、权位和利益.

魏忠贤明白,坚持理想的东林党,是绝不可能跟他合作的,要想继续好吃好喝混下去,就必须解决这些人,现在,他准备摊牌了.

但想挑事,总得有个由头,东林党这帮人都是道德先生,也不怎么收黑钱,想找茬整顿他们,是有相当难度的.

考虑再三之后,魏忠贤找到了一个看似完美的突破口——汪文言.

作为东林党的智囊,汪文言起着极其关键的作用,左推右挡来回忽悠,拥立了皇帝,搞垮了三党,人送外号天下第一布衣.

但在魏忠贤看来,这位布衣有个弱点:他没有功名,不能做官,只能算是地下党.对这个人下手,即不会太显眼,又能打垮东林党的支柱,实在是一举两得.

所以在王安死后,魏忠贤当即指使顺天府府丞绍辅忠,弹劾汪文言.

要整汪文言,是比较容易的.这人本就是个老油条,除东林党外,跟三党也很熟.后来三党垮了,他跟阉党中的许多人关系也很铁,经常来回倒腾事儿,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底子实在太不干净.

更重要的是,他的老东家王安倒了,靠山没了,自然好收拾.

事实恰如所料,汪文言一弹就倒,监生的头衔没收,还被命令马上收拾包裹滚蛋.

汪文言相当听话,也不闹,乖乖地走人了,可他还没走多远,京城里又来了人,从半道上把他请了回去——坐牢.

赶走汪文言,是不够的,魏忠贤希望,能把这个神通广大又神秘莫测的人一棍子打死,于是他指使御史弹了汪先生第二下,把他直接弹进了牢房里.

魏忠贤终于满意了,行动进行极其顺利,汪文言已成为阶下囚,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下面……

下面没有了.

[1486]

因为不久之后,汪文言就出狱了.

此时的魏忠贤是东厂提督太监、掌控司礼监、党羽遍布天下,而汪先生是个没有功名,没有身份,失去靠山的犯人.并且魏公公很不喜欢汪文言,很想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这看上去,似乎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毕竟连汪文言的后台王安,都死在了魏忠贤的手中.

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不可能出狱.

然而他就是出狱了.

他到底是怎么出狱的,我不知道,反正是出来了,成功自救,魏公公也毫无反应,王安都没有办到的事情,他办到了.

而且这位仁兄出狱之后,名声更大,**星、左光斗、杨涟都亲自前来拜会慰问,上门的人络绎不绝,用以往革命电影里的一句话:坐牢还坐出好来了.

更出人意料的是,不久之后,朝廷辅叶向高主动找到了他,并任命他为内阁中书.

所谓内阁中书,大致相当于国务院办公厅主任,是个极为重要的职务.汪文言先生连举人都没考过,竟然捞到这个位置,实在耸人听闻.

而对这个严重违背常规的任命,魏公公竟然沉默是金,什么话都不说.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战胜这个神通广大的人.

于是,魏忠贤停止了行动,他知道,要打破目前的僵局,必须继续等待.

此后的三年里,悄无声息之中,他不断排挤东林党,安插自己的亲信,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党羽越来越庞大,实力越来越强,但他仍在沉默中等待.

因为他已看清,这个看似强大的东林党,实际上非常脆弱,吏部尚书**星不可怕,佥都御史左光斗不可怕,甚至辅叶向高,也只是一个软弱的盟友.

真正强大的,只有这个连举人都考不上,地位卑微,却机智过人,狡猾到底的汪文言,要解决东林党,必须除掉这个人,没有任何捷径.

这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魏忠贤不喜欢冒险,所以他选择等待.

但事情的展,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魏忠贤在内.

天启四年(1624)吏科给事中阮大铖上书,弹劾汪文言、左光斗互相勾结,祸乱朝政.

热闹就此开始,阉党纷纷加入,趁机攻击东林党,左光斗也不甘示弱,参与论战,朝廷上下,口水滔滔,汪文言被免职,连辅叶向高也申请辞职,乱得不可开交.

但讽刺的是,对于这件事,魏忠贤事先可能并不知道.

[1487]

这事之所以闹起来,无非是因为吏科都给事中退了,位置空出来,阮大铖想要进步,就开始四处活动,拉关系.

偏偏东林党不吃这套,人事部长**星听说这事后,索性直接让他滚出朝廷,连给事中都不给干.阮大铖知道后,十分愤怒,决定告左光斗的黑状.

这是句看上去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星让他滚,关左光斗何事?

原因在于,左光斗是阮大铖的老乡,当年阮大铖进京,就是左光斗抬举的.所以现在他升不了官,就要找左光斗的麻烦.

看起来,这个说法仍然比较乱,不过跟因为生在荆楚之地,所以就叫萌萌之类的逻辑相比,这种想法还算正常.

这位逻辑还算正常的阮大铖先生,真算是奇人.可以多说几句.后来他加入了阉党,跟着魏忠贤混,混砸了又跑到南京,跟着南明混,南明混砸了,他又加入满清,在满清军营里,他演出了人生中最精彩,最无耻的一幕.

作为投降的汉奸,他毫无羞耻之心,还经常和满清将领说话.白天说完,晚上接着说,说得人家受不了,对他说:您口才真好,可我们明天早起还要打仗,早点洗了睡吧.

此后不久,他因急于抢功跑得太快,猝死于军中.

但在当时,阮大铖先生这个以德报怨的黑状,只是导火索.真正让魏公公极为愤怒,痛下杀手的,是另一件事.准确地说,是另一笔钱.

其实一直以来,魏公公虽和东林党势不两立,却只有公愤,并无私仇.但几乎就在阮大铖上书的同一时刻,魏公公得到消息,他的一笔生意黄了,就黄在东林党的手上.

这笔生意值四万两银子,和他做生意的人,叫熊廷弼.

希望大家还记得这兄弟,自从回京后,他已经被关了两年多了,由于情节严重,上到皇帝下到刑部,倾向性意见相当一致——杀.

事到如今,只能开展自救了,熊廷弼开始积极活动,找人疏通关系,希望能送点钱,救回这条命.

七转八转,他终于找到了一位叫做汪文言的救星,据说此人神通广大,手到擒来.

汪文言答应了,开始活动,他七转八转,找到了一个能办事的人——魏忠贤.

当然,鉴于魏忠贤同志对他极度痛恨,干这件事的时候,他没有露面,而是找人代理.

[1488]

魏忠贤接到消息,欣然同意,并开出了价码——四万两,熊廷弼不死.

汪文言非常高兴,立刻回复了熊廷弼,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以及所需银子的数量(很可能不是四万两,毕竟中间人也要收费)

以汪文言的秉性,拿中介费是一定的,拿多少是不一定的,但这次,他一文钱也没拿到.因为熊廷弼拿不出四万两.

拿不出钱来,事情没法办,也就没了下文.

但魏忠贤不知是手头紧,还是办事认真负责,现这事没消息了,就好了奇,派人去查.七转八转,终于现那个托他办事的人,竟然是汪文言!

过分了,实在过分了,魏忠贤感受到了出离的愤怒:和我作对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托我办事,吃我的中介费!

拿不到钱,又被人耍了一把的魏忠贤国仇家恨顿时涌上心头,当即派人把汪文言抓了起来.

汪文言入狱了,但这只是开始,魏忠贤的最终目标,是通过他,把东林党人拉下水.

但事实再一次证明,冲动是魔鬼.一时冲动的魏公公惊奇地现,他又撞见鬼了,汪文言入狱后,审来审去毫无进展,别说杨涟、左光斗,就连汪先生自己也在牢里过得相当滋润.

之所以出现如此怪象,除汪先生自己特别能战斗外,另一个人的加入,也起了极大的作用.

这个人名叫黄尊素,时任都察院监察御史.

这是一个很有名的人,知道他的人比较多,但他还有个更有名的儿子——黄宗羲.如果连黄宗羲都不知道,应该回家多读点书.

在以书生为主的东林党里,黄尊素是个异类.此人深谋远虑,凡事三思而行,擅长权谋,与汪文言并称为东林党两大智囊.

得知汪文言被抓后,许多东林党人都很愤怒,但也就是牢骚,真正做出反应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黄尊素.

他敏锐地感觉到,魏忠贤要动手了.

抓汪文言只是个开头,很快,这场战火就将延伸到东林党的身上.到时一切都迟了.

于是,他连夜找到了锦衣卫刘侨.

刘侨,时任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管理诏狱,汪文言就在他地盘坐牢.

这人品格还算正派,所以黄尊素专程找到他,疏通关系.

黄尊素表示,人你照抓照关,但万万不能牵涉到其他人,比如左光斗、杨涟等等.

刘侨答应了.

[1489]

刘侨是个聪明人,他明白黄尊素的意思.便照此意思吩咐审讯工作,所以汪文言在牢里满口胡话,也没人找他麻烦.

而另一个察觉魏忠贤企图的人,是叶向高.

叶向高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几十年朝廷混下来,一看就明白.即刻上书表示汪文言是自己任命的,如果此人有问题,就是自己责任,与他人无关,特请退休回家养老.

叶辅不愧为老狐狸,他明知道,朝廷是不会让自己走的,却偏要以退为进,给魏忠贤施加压力,让他无法轻举妄动.

看到对方摆出如此架势,魏忠贤退缩了.

太冲动了,时候还没到.

在这个回合里,东林党获得了暂时的胜利,却将迎来永远的失败.

抓汪文言时,魏忠贤并没有获胜的把握,但到了天启四年(1624)五月,连东林党都不再怀疑自己注定失败的命运.

因为魏公公实在太能拉人了.

几年之间,所谓众正盈朝已然变成了众兽盈朝.魏公公手下那些飞禽走兽已经遍布朝廷,王体乾掌控了司礼监,顾秉谦、魏广微进入内阁,许显纯、田尔耕控制锦衣卫.六部里,只有吏部部长**星还苦苦支撑,其余各部到处都是阉党,甚至管纪检监察的都察院六科,都成为了阉党的天下.

对于这一转变,大多数书上的解释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品质败坏等等等等.

其实原因很简单,就一句话:实在.

魏忠贤能拉人,因为他实在.

你要人家给你卖命,拿碗白饭对他说,此去路远,多吃一点,那是没有效果的.毕竟千里迢迢,不要脸面,没有廉耻来投个太监,不见点干货,心理很难平衡.

在这一点上,魏公公表现得很好,但凡投奔他的,要钱给钱,要官给官,真金实银,不打白条.

相比而言,东林党的竞争力实在太差,什么都不给还难进,实在有点难度过高.

如果有人让你选择如下两个选项:坚持操守,坚定信念和理想,一生默默无闻,家徒四壁,为国为民,辛劳一生.

或是放弃原则,泯灭良心,少奋斗几十年,青云直上,升官财,好吃好喝,享乐一生.

嗟乎!大阉之乱,以缙绅之身而不改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

——《五人墓碑记》

不用回答,我们都知道答案.

[149o]

很久以前,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的黑社会老大在向他的手下训话,他说,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这个世界上没有黑社会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变成了黑社会.

这句话在魏忠贤那里,已不再是梦想.

他不问出身,不问品格,将朝廷大权赋予所有和他一样卑劣无耻的人.

而这些靠跪地磕头、自认孙子才掌握大权的人,自然没有什么造福人民的想法,受尽屈辱才得到的荣华富贵,不屈辱一下老百姓,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在这种良好愿望的驱使下,某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开始6续生.比如某县有位富翁,闲来无事杀了个人,知县秉公执法,判了死刑.这位仁兄不想死,就找到一位阉党官员,希望能够拿钱买条命.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复:一万两.

这位财主同意了,此外他还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杀掉那位判他死刑的知县,因为这位县太爷太过公正,实在让他不爽.

要说还是阉党的同志们实在,收钱之后立马放人,并当即捏造了罪名,把那位知县干掉了.

无辜的被害者,正直的七品知县,司法、正义,全加在一起,也就一万两.

事实上,这个价码还偏高.

搞到后来,除封官许愿外,魏忠贤还开了新业务:卖官!有些史料还告诉我们,当时的官职都是明码标价,买个知县,大致是两三千两,要买知府,五六千两也就够了.

如此看来,那位草菅人命的财主,还真是不会算帐.索性找到魏公公,花一半钱买个知府,直接当那知县的上级,找个由头把他干掉,还能省五千两,亏了,真亏了.

自开朝以来,大明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到来!

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为了获取权力和财富,所付出的尊严和代价,要从那些更为弱小的人身上加倍掠夺.蹂躏、欺凌、劫掠,不用顾忌,不用考虑,我们可以为所欲为!

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没有人敢阻止我们!

道统

几年来,杨涟一直在看.

他看见那个无恶不作的太监,抢走了朋友的情人,杀死了朋友,坑死了上司,却掌握了天下的大权,无需偿命,没有报应.

那个叫天理的东西,似乎并不存在.

[1491]

他看见,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在明代历史上,从来不缺重量级的坏人,比如刘瑾,比如严嵩,但刘瑾多少还读点书,知道做事要守规矩,至少有个底线,所以他明知李东阳和他作对,也没动手杀人.严嵩虽说杀了夏言,至少还善待自己的老婆.

而魏忠贤,是一个文盲,逼走老婆,卖掉女儿,他没原则,没底线,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已达到了无耻无极限的境界.他绝了后,也空了前.

当杨涟回过神来,他才现,自己身边,已是空无一人,那些当年的敌人、甚至朋友、同僚都已抛弃良知,投入了这个人的怀抱.在利益的面前,良知实在太过脆弱.

但他依然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他依然坚持着一样东西——道统.

所谓道统,是一种规则,一种秩序,是这个国家几千年来历经苦难挫折依旧前行的动力.

杨涟和道统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小时候,道统告诉他,你要努力读书,研习圣人之道,将来报效国家.

当知县时,道统告诉他,你要为官清廉,不能贪污,不能拿不该拿的钱,要造福百姓.

京城,皇帝病危,野心家蠢蠢欲动,道统告诉他,国家危亡,你要挺身而出,即使你没有义务,没有帮手.

一直以来,杨涟对道统的话都深信不疑,他照做了,并获得了成功:

是你让我相信,一个普通的平民子弟,也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坚持不懈,成就一番事业,成为千古留名的人物.

你让我相信,即使身居高位,尊容加身,也不应滥用自己的权力,去欺凌那些依旧弱小的人.

你让我相信,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不能只是为了自己.他应该清正廉洁,严于律己,坚守那条无数先贤走过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但是现在,我有一个疑问:

魏忠贤是一个不信道统的人,他无恶不作,肆无忌惮,没有任何原则,但他依然成为了胜利者,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道统,投奔了他,只是因为他封官给钱,如同送白菜.

我的朋友越来越少,敌人越来越多,在这条道路上,我已是孤身一人,

道统说:是的,这条道路很艰苦,门槛高,规矩多,清廉自律,家徒四壁,还要立志为民请命,一生报效国家,实在太难.

那我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呢?

[1492]

因为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几千年来,一直有人走在这条孤独的道路上,无论经过多少折磨,他们始终相信规则,相信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尊严和价值,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公理与正义,相信千年之下,正气必定长存.

是的,我明白了,现在轮到我了,我会坚守我的信念,我将对抗那个强大的敌人,战斗至最后一息,即使孤身一人.

好吧,杨涟,现在我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为了你的道统,牺牲你的一切,可以吗?

可以

杨涟

天启四年(1624)六月,左副都御史杨涟写就上疏,弹劾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

在这篇青史留名的檄文中,杨涟历数了魏忠贤的种种罪恶,从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图谋不轨、杀害无辜,可谓世间万象,无所不包,且真实可信,字字见血.

由此看来,魏忠贤确实是人才,短短几年里,跨行业、跨品种,坏事干得面面俱到,着实不易.

这是杨涟的最后反击,与其说是反击,不如说是愤怒.因为连他自己都很清楚,此时的朝廷,从内阁到六部,都已是魏忠贤的爪牙.按照常理,这封奏疏只要送上去,必定会落入阉党之手,到时只能是废纸一张.

杨涟虽然正直,却并非没有心眼,为了应对不利局面,他想出了两个办法.

他写完这封奏疏后,并没有遵守程序,把它送到内阁,而是随身携带,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因为在这一天,皇帝大人将上朝议事,那时,杨涟将拿出这封奏疏,亲口揭露魏忠贤的罪恶.

在清晨的薄雾中,杨涟怀揣着奏疏,前去上朝,此时除极个别人外,无人知道他的计划,和他即将要做的事.

然而当他来到大殿前的时候,却得到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皇帝下令,今天不办公(免朝).

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杨涟明白,这场生死决战又延迟了一天.

只能明天再来了.

但就在他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杨涟走到了会极门,按照惯例,将这封奏疏交给了负责递文书的官员.

在交出文书的那一刻,杨涟已然确定,不久之后,这份奏疏就会放在魏忠贤的文案上.

之所以做此选择,是因为他别无选择.

[1493]

杨涟是一个做事认真谨慎的人,他知道,虽然此事知情者很少,但难保不出个把叛徒,万一事情曝光,以魏公公的品行,派个把东厂特务把自己黑掉,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能再等了,不管魏忠贤何时看到,会不会在上面吐唾沫,都不能再等了.

第一个办法失败了,杨涟没能绕开魏忠贤,直接上书.事实上,这封奏疏确实落到了魏忠贤的手中.

魏忠贤知道这封奏疏是告他的,但不知是怎么告的,因为他不识字.

所以,他找人读给他听

但当这位无恶不作、肆无忌惮的大太监听到一半时,便打断了朗读,不是歇斯底里的愤怒,而是面无人色的恐惧.

魏忠贤害怕了,这位不可一世,手握大权的魏公公,竟然害怕了.

据史料的记载,此时的魏公公面无人色,两手不由自主颤抖,并且半天沉默不语.

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站在杨涟面前,被骂得狗血淋头,哆哆嗦嗦的老太监了.

现在他掌握了内阁,掌握了六部,甚至还掌握了特务,他一度以为,天下再无敌手.

但当杨涟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明白,纵使这个人孤立无援、身无长物,他却依然畏惧这个人,深入骨髓的畏惧.

极度的恐慌彻底搅乱了魏忠贤的神经,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这封奏疏传到皇帝的手中!

奏疏倒还好说,魏公公一句话,说压就压了,反正皇帝也不管.但问题是,杨涟是左副都御史,朝廷高级官员,只要皇帝上朝,他就能够见到皇帝,揭露所有一切.

怎么办呢?魏忠贤冥思苦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没办法的办法:不让皇帝上朝.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皇帝都没有上朝.

但这个办法实在有点蠢,因为天启皇帝到底是年轻人,到第四天,就不干了,偏要去上朝.

魏忠贤头疼不已,但皇帝大人说要上朝,不让他去又不行,迫于无奈,竟然找了上百个太监,把皇帝大人围了起来,到大殿转了一圈,权当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此外,他还特意派人事先说明,不允许任何人言.

总之,他的对策是,先避风头,把这件事压下去,以后再跟杨涟算帐.

[1494]

得知皇帝三天没有上朝,且目睹了那场滑稽游行的杨涟并不吃惊,事情的展,早在他意料之中.

因为当他的第一步计划失败,被迫送出那份奏疏的时候,他就想好了第二个对策.

虽然魏忠贤压住了杨涟的奏疏,但让他惊奇的是,这封文书竟然长了翅膀,没过几天,朝廷上下,除了皇帝没看过,大家基本是人手一份,还有个把缺心眼的,把词编成了歌,四处去唱,搞得魏公公没脸出门.

杨涟充分挥了东林党的优良传统,不坐地等待上级批复,就以讲学传道为主要途径,把魏忠贤的恶劣事迹广泛传播,并在短短几天之内,达到了妇孺皆知的效果.

比如当时国子监里的几百号人,看到这封奏疏后,欢呼雀跃,连书都不读了,每天就抄这份二十四大罪,抄到手软,并广泛散.

吃过魏公公苦头的人民大众自不用说,大家一拥而上,反复传抄,当众朗诵,成为最流行的手抄本.据说最风光的时候,连抄书的纸都缺了货.

左光斗是少数几个事先的知情者之一,此时自然不甘人后,联同朝廷里剩余的东林党官员共同上书,斥责魏忠贤.甚至某些退休在家的老先生,也来凑了把热闹.于是几天之内,全国各地弹劾魏忠贤的公文纸纷至沓来,堆积如山,足够把魏忠贤埋了再立个碑.

眼看革命形势一片大好,许多原先是阉党的同志也坐不住了,唯恐局势变化自己垫背,一些人纷纷倒戈,掉头就骂魏公公,搞得魏忠贤极其狼狈.

事实证明,广大人民群众对魏忠贤的愤怒之情,就如同那滔滔江水,延绵不绝.搞得连深宫之中的皇帝,都听说了这件事,专门找魏忠贤来问话,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杨涟没有想到,自己的义愤之举,竟然会产生如此重大的影响,在他看来,照此形势展,大事必成,忠贤必死.

然而有一个人,不同意杨涟的看法.

在写奏疏之前,为保证一击必中,杨涟曾跟东林党的几位重要人物,如**星、左光斗通过气,但有一个人,他没有通知,这个人是叶向高.

由始至终,叶向高都是东林党的盟友,且身居辅,是压制魏忠贤的最后力量,但杨先生就是不告诉他,偏不买他的帐.

因为叶向高曾不只一次对杨涟表达过如下观点:

对付魏忠贤,是不能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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