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与多年未见的战友在电话中交谈,谈起许多的往事,谈起战友们的现状,谈到某某人已经作古,我的心中难免咯噔一下,发出叹息:“人生无常。”
许是年龄的缘故,过去那些亲身经历,如今在夜里想起居然也能让我经夜反转,夜不能寐。当年的人和事在脑海里就像是放电影般不断的浮现。一切回到了几十年前,回到了我们还是十几岁的时候,一个个年轻的、略显稚嫩、羞涩的面孔从我眼前飘过。当一个久违的面孔出现之后,我的思绪却难以平静下来。这个面孔就是祁国荣。因为他离开我们已经四十五年了。
祁国荣和我一样也是七一年兵,他大概是1955年出生的,个子不高,大约就有一米七左右,圆脸盘,两道眉下有一双不是很大却很有神的眼睛。他的嘴也不大,唇上有少许的细细、软软的胡须。皮肤不黑也不是很白,可以说是微微有点黄的那种肤色。据我分析他的父亲应该曾经是一位部队的高级干部,不过他没有说我也从来不问。他说着一口略带京腔的普通话。在我与他交谈中,我能感觉到他家在青海省军区大院住过。
其实我与他并不是那种过从甚密的关系。新兵一下连,他是三排的而我是一排的。三月份后新兵到土门机场汽车教练,我们才在一个教练排训练。我们同住在一排油毛毡顶的平房里,只不过我们两班之间还有一个二班。在教练排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开始交往了。大概是因为他的口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们劳作、训练、执勤、出公差之余,总会有一些时间在一起聊天,我们所聊的话题大部分是当兵之前的见闻,几乎没有谈论过身边人的是非。当他谈到得意之处,会将眼珠往眼角一瞥,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若是谈到特别高兴之处,只要身旁无人便可开怀大笑,接着他会掏出一根烟来助兴。其实那时我还不能算是吸烟的人,一来没有烟瘾,二来刚吸进去就直接吐出来,不会将烟咽下再从鼻子里喷出。但是只要他给的烟我是不会拒绝,心里想着下回我买了烟就找他聊,请他吸烟。
那时节我们说是教练,其实主要是打杂干活。即便是教练,一个班十来个新兵,就一辆教练车,坐在车上一天下来,也就只能在驾驶室中训练二十余分钟,新兵对此很有意见,一天意见反映到连领导处,受到领导重视,给每个班增加一个副班长和一辆翻斗车,由班长和副班长各自担任一辆车的教练。这之后每个教练车上也就五、六个新兵,开车的机会增加了一倍,新兵个个欢心。
一九七一年的初夏,大概是五月份。我们这批新兵一边教练一边充当搬运工,这一天我们的车挨着三班的翻斗车,我刚爬上我们的车就听见有人在我的背后叫我,回头一看是祁国荣早早坐在他们班的翻斗车内,他掏出烟来扔给我一只,我接过一看是一支大前门,对他说:“好烟!”又问他:“有今天干什么去?”祁国荣:“那谁知道,叫干啥就干啥呗。”正说着他们班的车就发动着了,祁国荣向我一挥手,他们的车就走了。
那一天我是去干什么,早已不记得了,但是祁国荣他们是干什么去了,我至今记得一清二楚。
听他们班的同志说,那天他们的任务是到市区面粉加工厂,在生产线上用麻袋装麸子。虽说是初夏,湖北的天气已经很热了,装麸子的工作空间有十分狭小,工作现场莫说是降温设施了,就是自然的通风条件也是非常差的,几个弟兄在这个粉尘浓、噪音大的环境中,干了一个上午总算装完了麸子。每个人汗水和着麸子将浑身上下糊的个严实,就连耳朵眼和鼻孔里也都被麸子的细末填满了。几个战士只能简单洗洗手和脸,因为他们还要随车到码头将麸子卸下装船。一切忙完了战士们请求带队领导,允许他们就在码头的江边洗洗身上,带队的领导也觉得实在是不能不洗,就同意了。
那天江面上风平浪静,几位战士站在江边水中擦洗身上,祁国荣边洗涮身体边游向距岸边不到十米的木船船头。那船的船头朝向上游距水面也就一米多高,他游到船头在水中向上一纵试图用手扒住船头甲板,未能成功。他再次从水中跃起还是没有扒住船头,随后身体下沉祁国荣就在也没有浮出水面。
部队得知情况当即展开搜救,戈副连长来了,孙团长来了,……部队与地方联系移动了码头船只,出动拉网船拉网,最后派出了车辆、人员沿江查找都毫无结果。就这样我的一个好兄弟,一名年轻的战士,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了。
我听到噩耗时简直难以置信,他会游泳人也挺机灵的,怎么会是他?但是确实是他。他那时可能还不满十六岁,许多的人生他还没有经历,甚至可能没有真正交过一位女朋友,他就这样子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事后连里收集了祁国荣的遗物,有的战友借过他的零钱、粮票一同归还,收集装箱送回他在陕西汉中的家里。
据一位军务股的参谋说,是他亲自去祁国荣的家里送还遗物的,当他在祁国荣家的客厅里见到祁国荣的父亲,老人家坐在沙发里,面容显得有些憔悴,参谋告知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后,老人家摆摆手对参谋说:“部队吗,执行任务总会有牺牲的,不用解释了,我在部队就做过安抚遗属的工作。”参谋还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听见有女人的哭声,一问方知,那个痛哭的老太太是祁国荣家的老保姆,祁国荣在家时大概是叫她奶奶。老太太对国荣的情感很深,听闻祁国荣已经牺牲且遗体都没能找到悲痛不已,结果大家只能全来劝慰她了。
祁国荣的父亲睹物伤心,最终也没有收下那只木箱,据说是存放在汉中军分区的仓库中了。
祁国荣在人世间走了一遭,没有留下遗体,没有给亲人留下遗物,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一句遗言,就静悄悄地走了,只给我留下长久的思念。
人间不知天堂事,天堂是否有欢笑?天堂是否有香烟?愿祁国荣在天堂一切都好!
徐 东
2016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