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沣峪口到游泳池

我小时候住在西安，说是西安其实离西安市还有３０来公里。那个地方叫青华山，而西安人叫那里是南山。

在我们住的地方往西沿着山野中的小路走上３－４华里，就来到沣峪口。沣峪口是秦岭中的一个山谷的出山口，山谷中有一条西万公路，谷底有一道河叫沣河。沣河是由南向北从秦岭深处流出，河的水量不算大，但是常年流水不断，河水清澈见底。河水的浅处可以徒步涉水，但是也有几处河道形成了天然的水潭。到了夏季，每逢礼拜天只要不是下雨，必有一群孩子来此 游泳、戏水。

１９６２年夏季的一天，天气很热，我和小朋友一同去沣峪口玩。到了沣峪口的公路边，要去河边必须在陡峭的山体上，沿着小路或用手扶着峭壁，或扯着崖壁上生长植物的枝条，小心翼翼的走才能下到谷底，之后涉水走到对岸，踏着那些以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铺成的河滩，再向上游走一小段路，便来到一处南北长东西宽的水潭。这里虽说是水潭，其实就是一处稍微宽点的河道。河道最宽处不过４—５米，水潭长度不过１０米左右。河的东岸是巨大的岩石峭壁，在峭壁中仅有几处可以让大一些的孩子攀上去站立的位置，河的东边的水也较深。河的西岸除去几处是露出地面的大石头外，其余均是沙滩。

我们一同来的孩子大都比我大，有的大一些的孩子已经学会游泳了，到了河边三不两下脱了衣服就下水了。有一个比我稍大点的孩子，还从家里带来了一个篮球胆。他脱下衣服抱着篮球胆也下水了。只有我因为是第一次来到河边，脱了衣服也不敢下水。站在岸边看那些大点的孩子在水里追逐打闹心中十分羡慕。看了一会我的目光还是落在那个抱着球胆的孩子身上，我真希望他把球胆借给我玩一会。可是他正玩得高兴，我只得自己在河边边的浅水里趟水玩。

也许抱着球胆的孩子看见我一人在河边玩怕我太孤单，也许是他玩累了，他将球胆借给我玩了。这下我高兴的不得了，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将球胆抱在胸前，趴在水里两只脚在后面打水。噗通通，噗通通，扑腾几下往前游上几米就站起来，再转过身来向回扑腾。来回扑腾了几次后，我不知不觉已经偏离了原先的位子。这河水下的地形并非是逐渐变深的，在离西岸边约两米的地方有一处陡降。水深由５０多公分一下子变为１４０－１５０公分。我无意间游到了这里，再想站起来谁知双脚却挨不着地。很快身体下沉，球胆由胸前漂到了我的脸前，再由脸前漂到了我的头顶，我身体全部沉入水中了，同时再也抱不住球胆了，我沉到水下，仰着脸眼看着球胆从我的眼前飘过，透过水面我看到飘着少许白云的蓝色天空。那个场景时至今日，依然印象清晰。

我在此之前，不知道什么是溺水，当时只是凭着本能挥动双手挣扎。正当我继续下沉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拎出了水面，接着那人将我抱起转身上岸，最后将我放在沙滩上。我与那人对视，我认出来他是警卫排的叔叔。事后想来，他当时是看到事态紧急，没有脱去鞋、袜就冲进河里来救我的。我想他起码是六一年以前的兵，因为他的军衔不是列兵。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被救出之后，大概是受惊吓只是盯着我的救命恩人，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看着我大概是觉得没有事了就走了。这时我除了觉得屁股下的沙子是烫的，浑身上下都很冷。

我不记得那天是怎样回家的，甚至不记得是和谁一起去游泳的了。只是记得那位叔叔是警卫排的战士，当年警卫排和小车排住在同一排简易平房。平房前有个篮球场。因为我那时还小，回到家里也没有把被救的事情告诉爸爸、妈妈。所以没能和父母一同去向他表示感谢，等我懂事一些后，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觉得非常遗憾。

有了这次教训后，一段时间里我确实有些害怕水，可是我既挡不住小朋友们的撺掇，又经不住游泳对我的诱惑，过了一段时间我还是去游泳了，在观察别人游泳的姿势后不断地去模仿，我终于学会了狗瓟式。

部队大院在１９６４年建起了一座游泳池，外有围墙，内有男、女更衣室。泳池南北长５０米、东西宽２５米，最深３.５米、最浅１.２米，泳池是由南向北逐渐加深，以南北长的一半之处即２５米处为界，将泳池分深水区和潜水区。在北头的深水区有两个一米跳板，在南头的浅水区有十个出发台。泳池由东到西共有十个赛道，是一个标准的露天游泳池。

部队为了规范游泳池的管理，防止发生溺水事故，一开始对小孩在泳池游泳还做出规定：一、身高必须超过一米四；二、一次游泳的距离必须达到二十五米。但是不久就放宽了条件，不再要求身高和游泳距离了。

当年部队一周放映两次电影，每每在放电影前会放些加演片，其中就有一些教游泳的军教片，我是看着影片了解和学习的蛙泳、侧泳、自由泳、蝶泳的姿势，后来在每次游泳时不断模仿、反复实践。逐渐能够游出比较正确的姿势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的增强，我的游泳水平也不断地提高。

文革期间大院的部队被撤销，先后驻进８３４２部队和４１３部队，两个部队将大院营区进行了分割管理，１９７０年夏天游泳的季节到来了，８３４２部队张参谋，安排８３４２部队两名战士和４１３部队两名战士共同管理游泳池，不知道张参谋是如何知道我爱游泳且游得还可以，他特意招集我和几名同学充当游泳池救护队员。

那时我的中学已经被毕业了，在家待着无事可干，有了这份没有薪水的差事正合我意。每天早早就去游泳池，一天就泡在游泳池中。甚至晚饭后也常去游泳池去玩。

一天，吃过午饭我就去了游泳池。此时游泳池人不是很多，我就站在泳池里，靠近泳池西侧中间下水梯的位置。我见到一个长着圆圆的脸盘，大大的眼睛的小男孩，他大概是从男更衣室出来，独自一人径直走到泳池旁。我看他大约只有六、七岁，心想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来游泳呢？我便开始注意他。

我发现这个孩子确实有些特别，一般的孩子进了游泳场地就往南边的浅水区走。这个孩子却就地脱去凉鞋和背心，往地下一扔，直接走到泳池边。我心里想：“这里的水可是一米五深。”于是我在水里开始尽力向着小孩子走去，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孩子眼都不眨一下，猛地往前一跳， “噗通”一声进入水中，孩子的小手在水面上一晃就不见了。我心想：“不好！”就奋力划水向那个孩子游去。好在我与这个孩子距离仅六、七米远，我一下子就游到他的身边，从水里将他提了出来，我觉得这个孩子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绷的，就将他举到泳池边的台上，让他坐在上面。然后我爬上岸去，再将他抱离泳池边放到他的衣服旁的地下。我问他：“不会游泳你怎么就敢下水？”可是他一声不吭，两眼并不看我，只是平视着他自己的前方。我见他不说话就退了几步站在一旁看着他。约摸过了不到五分钟，这个孩子一个咕噜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自己的凉鞋和衣物转身就光着脚走了。

我看着那个小孩子走远了。心想他今天遭遇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的危险，如果能够尽快地走出心理的阴影，从这次历险中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知道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存在着危险，明白自己在游泳方面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对他的成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相信他通过自身的学习和努力，是能够学习并掌握游泳的知识和本领的，但愿他能够汲取这次教训，在今后的人生历程中健康、愉快地长大成人。

虽然孩童戏水的日子早已远去了，但是这些儿时游泳的记忆，却伴陪着我的一生。

徐　东

２０１６年１１月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