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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均海拔问题

欧亨利短篇小说集 by 欧·亨利

2018-3-20 18:21

  一年冬天,新奥尔良的城堡歌剧团在墨西哥、中美洲和南美洲沿海城镇作了一次试探性的巡回演出。这次冒险的结果十分成功。爱好音乐的、敏感的用西班牙语的美洲人把金钱和喝彩声纷纷投向歌剧团。经理变得心广体胖,和蔼可亲了。假如不是气候条件不许可的话,他早就穿出那件表示兴旺的衣服——那件华丽的、有镶边和盘花钮扣的皮大衣。他几乎动了心,打算给他的职工加些薪水,但终于以极大的努力克制了这种在头脑发热时产生的不利的冲动。

  在委内瑞拉海岸的马库托,歌剧团的演出盛况空前。你把马库托设想为南美洲的康奈岛,就知道马库托的模样了。每年的旺季是从十一月到次年三月。度假的人们从拉瓜伊拉、加拉加斯、瓦伦西亚和其它内地城镇蜂拥而来。有海水浴、宴会、斗牛和流言蜚语。人们都酷爱音乐,但是在广场和海滨演出的乐队只能激起他们对音乐的热情,却不能满足他们。城堡歌剧团的莅临,在寻欢作乐的人中间激起了莫大的兴奋和热诚。

  委内瑞拉的总统和独裁者,显赫的古斯曼·布兰科,带着官员和扈从也在马库托小作逗留。那个有权有势的统治者——他本人每年付四万比索津贴给加拉加斯的歌剧团——下令把一座国营仓库腾出来,改作临时剧院。很快就搭起了舞台,安排了给观众坐的粗糙的长条凳,又布置了招待总统和军政要人的包厢。

  歌剧团在马库托呆了两星期。每次演出,剧院里总是挤得水泄不通。屋子里挤满之后,那些如醉如痴的音乐爱好者便争夺门口和窗口的空隙,摩肩接踵地簇拥在外面。这群观众肤色驳杂,各各不同,从纯种西班牙人的浅橄榄色到混血儿的黄褐色,以至加勒比和牙买加黑人的煤炭色。夹杂在中间的还有小批的印第安人——面孔象石雕偶像,身上披着炫丽的纤维织的毯子——他们是从萨莫拉、洛斯安第斯和米兰达山区各州到滨海城镇来出售金沙的。

  这些内地荒僻地区的居民的入魔程度真叫人吃惊。他们心醉神迷,纹丝不动,在激动的马库托人中间显得格外突出。马库托人拚命用嘴巴和手势来表达他们的快乐,土著们只有一次才流露出他们含蓄的狂喜。演出《浮士德》时,古斯曼·布兰科非常赞赏《珠宝之歌》,把一袋金币扔到舞台上。有身份的公民们竞相仿效,把带着的现钱全扔了上去,有几位高贵的时髦太太不甘后人,把一两只珠宝戒指扔到玛格丽特脚下——照节目单上说,扮演玛格丽特的是尼娜·吉劳德小姐。于是屋子里各个角落站起了各式各样的楞头楞脑的山地居民,向台上扔着褐色的和焦茶色的小袋,那些袋子噗噗的落到台上,也不弹跳。吉劳德小姐在化装室里解开这些鹿皮小口袋,发现里面全是纯净的金沙时,眼睛不由得一亮。毫无疑问,使她眼睛发亮的,当然是由于她的艺术受到赞赏而引起的欢欣。果真如此,她也完全有理由欢欣;因为她的演唱字正腔圆,高亢有力,充满敏感的艺术家的激情;在赞赏面前她是当之无愧的。

  但是城堡歌剧团的成功并不是这篇小说的主题;只是它据以发展的引子。马库托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情,一个神秘难解的谜,使欢乐的季节清静了一个时期。

  一天傍晚,短促的黄昏已经过去,照说这时尼娜·吉劳德小姐应该穿着热情的卡门的红黑两色的衣服在舞台上载歌载舞,但她没有在马库托六千对眼睛和六千颗心上出现。随即是一片不可避免的混乱,大家急忙去找她。使者飞快地跑到她下榻的,法国人开的小旅馆去;歌剧团的人分头去寻找,以为她可能逗留在哪一家商店里,或是过分延迟了她的海水浴。搜寻毫无结果。小姐不见了。

  过了半小时,仍旧找不到她的下落。独裁者不习惯于名角的任性,等得不耐烦了。他派包厢里的一个副官传话给经理,限他立即开场,否则把歌剧团全部成员马上关进监狱,尽管他被迫出此下策会感到遗憾。马库托的鸟儿在他的命令之下也得歌唱。

  经理只得暂时对吉劳德小姐放弃希望。合唱队的一个女演员,多年来一直梦想着这种难得的宝贵机会,迅速装扮成卡门,歌剧继续演出。

  之后,失踪的女歌手音讯杳然,剧团便向当局请求协助。总统下令军队、警察和全体市民进行搜寻。但是找不到任何有关吉劳德小姐的线索。城堡歌剧团离开了马库托,到海岸上别的地点去履行演出合同。

  轮船回程中在马库托靠岸,经理急切地去打听,却仍旧没有发现那位小姐的踪迹。城堡歌剧团无能为力了。小姐的个人衣物给寄存在旅馆里,让她日后万一出现时领取;歌剧团继续回归新奥尔良。

  堂·约翰尼·阿姆斯特朗先生的两头鞍骡和四头驮骡停在海滩边的公路上,耐心地等待骡伕路易斯的鞭子声。那将是去山区的另一次长途旅行的信号。驮骡背上装载着各式各样的五金器皿。堂·约翰尼用这些物品同内地的印第安人交换金沙。他们在安第斯山溪里把金沙淘洗出来,藏在翎管和袋子里,等他来做买卖。这种买卖能赚大钱,阿姆斯特朗先生指望不久以后就可以买下他向往已久的咖啡种植园了。

  阿姆斯特朗站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正同老佩拉尔托讲着被任意窜改的西班牙语,同拉克讲着被删节的英语。老佩拉尔托是当地的一个富商,刚以四倍的高价卖了六打铸铁斧头给阿姆斯特朗;拉克是德国人,五短身材,担任美国领事的职务。

  “先生,但愿圣徒保佑你一路平安。”佩拉尔托说。

  “最好试试奎宁。”拉克叼着烟斗,粗声粗气地说。“每晚吃两粒。这次别去得太久,约翰尼,因为我们需要你。梅尔维尔那家伙玩牌玩得可真糟,又找不到别人替代。再见吧,你骑骡走在悬崖绝壁上的时候,眼睛要盯着骡子两耳中间。”

  路易斯的骡子的铃铛响了起来,骡队便随着铃声鱼贯而去。阿姆斯特朗挥手告别,在骡队后面殿后。他们拐弯走上狭窄的街道,经过两层楼,木头建筑的英国旅馆;艾夫斯、道森、理查兹和其余的伙伴们正在宽敞的游廊上闲混,看一星期前的旧报纸。他们一齐拥到栏杆前面,纷纷亲切地向他告别,喊着说了许多聪明的和愚蠢的话。穿过广场时,骡队在古斯曼·布兰科的铜像前小步跑过,铜像四周围着从革命党那里缴获的上了刺刀的步枪。骡队从两排挤满了赤身露体的马库托孩子的茅屋中间出了城,进入潮湿阴凉的香蕉林,来到一条波光潋滟的河边。衣不蔽体的棕色女人正在石头上捣洗衣服。骡队蹚过河,到了突然陡峭的上坡路,便和海岸所能提供的文明告别了。

  阿姆斯特朗由路易斯为向导,在山区他走惯了的路线上旅行了几个星期。他收集到二十五、六磅贵金属,赚了将近五千元之后,减轻了负担的骡子就掉头下山。在瓜里科河源头从山边一个大裂罅涌出的地点,路易斯喝停了骡队。

  “从这里走半天的路程,先生,”他说,“就到塔库萨玛村,那地方我们从来没去过。我认为在那里可以换到许多金子。值得试试。”

  阿姆斯特朗同意了。他们又上山向塔库萨玛进发。陡峭险峻的山路在一片浓密的森林中通过。黑暗阴沉的夜晚降临了,路易斯再次停下来。他们脚下是一道黑魆魆的深渊,把山路齐头切断,一眼望不到前面是什么。

  路易斯跨下骡鞍。“这里本来应该有一座桥。”他说着便沿悬崖蹚了一段。“在这里啦。”他嚷道,重新上骡带路。没多久,阿姆斯特朗在黑暗里听到一片擂鼓似的声响。原来悬崖上面搭了一条用木棍绷着坚韧皮革的便桥,骡蹄踩在皮革上便发出了雷鸣般的轰响。再往前走半英里就到了塔库萨玛。这个村子是由一些座落在隐蔽的树林深处的石屋和泥舍组成的。他们进村时,只听得一种与孤寂的气氛毫不相称的声音。一个珠圆玉润的女声从他们正在接近的一座矮长的泥屋里升起。歌词是英语,调子在阿姆斯特朗的记忆中是很熟悉的;虽然凭他的音乐知识,还不能肯定歌曲的名字。

  他从骡背上滑下来,悄悄掩到屋子一端的窄窗跟前。他谨慎地向里面窥探一下,看到一个绝色美人,离他不到三英尺,身上披着一件宽大而华丽的豹皮袍子。屋子里挤满了蹲着的印第安人,只留下她所站的一小块地方。

  那女人唱完后便挨着小窗子坐下,仿佛特别喜爱从窗口飘进来的没有污染的空气。这时,听众中间有几个人站了起来,把落地发出沉闷声的小口袋扔到她脚边。这批面目可怖的听众发出一阵粗哑的喃喃声——显然是化外人的喝彩和赞扬。

  阿姆斯特朗一向善于当机立断地捕捉机会。他趁这个嘈杂的时候,用压低而清晰的声音招呼那个女人说:“别回头,但是听着。我是美国人。如果你需要帮助,告诉我该怎么办。尽可能说得简单明了。”

  那女人没有辜负他的大胆。她苍白的脸一红的当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她说话了,嘴唇几乎没有动。

  “我遭到这些印第安人的禁闭。我迫切需要帮助。两小时后,到二十码外山边的那座小屋去。窗里有灯火和红窗帘。门口一直有人看守,你得把他制服。看在老天面上,千万要来。”

  这篇小说似乎回避了冒险、拯救和神秘的情节。小说的主题太微妙了,决不是勇敢生动的气氛所能烘托的。然而它又象时间那么古老。它被称作“环境”,其实这两个字贫乏得不足以说明人与自然的难以言宣的血缘关系,不足以解释那种使木石云海激起我们情感的古怪的眷恋。为什么山区会使我们变得老成持重,严肃超脱;为什么高树参天的森林会使我们变得庄重而沉思;为什么海岸的沙滩又会使我们落到轻率多变的地步?是不是由于原生质——但是且慢,化学家们正在研究这种物质,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整个生命用符号公式排列出来。

  为了使故事不超出实事求是的范围,不妨简单交代一下:约翰·阿姆斯特朗到了小屋那里,闷住了印第安看守,救出了吉劳德小姐。除了她以外,还带出好几磅金沙,那是她在塔库萨玛被迫演出的六个月里收集到的。那些卡拉博博印第安人是赤道和新奥尔良的法兰西歌剧院之间最热中于音乐的人。其中有几个在马库托看到了城堡歌剧团的表演,认为吉劳德小姐的格调和技巧很令人满意。他们要她,于是一天晚上不费什么手脚便突然把她劫走了。他们对她相当体贴,只要求她每天表演一场。阿姆斯特朗救了她,使她很快活。关于神秘和冒险已经谈得够多了。现在再回头来谈谈原生质的理论。

  约翰·阿姆斯特朗和吉劳德小姐在安第斯山岭中行进,沉浸在它们伟大崇高的气氛之中。自然大家庭中最强有力而脱离得最远的成员,重新感到了他们同自然的联系。在那些庞大的史前地壳隆起地带,在那些严峻肃穆,一望无际的地方,人的渺小自然而然地显露了出来,正如一种化学物使另一种化学物产生沉淀一样。他们象是在庙宇里一般敬畏地行动着。他们的灵魂被提升到同壮丽的山地相等的高度。他们在庄严宁谧的地带旅行。

  在阿姆斯特朗眼里,这个女人仿佛是神圣的。她仍然带着这段苦难时期所造成的苍白和凛然的沉静,以至她的美貌显得超凡脱俗,并且似乎散发着艳丽的光辉;在他们相处的最初时刻,他对她的感情一半是人类的爱慕,另一半是对下凡仙女的崇敬。

  她被解救出来以后,始终没有露过笑容。她衣服外面仍旧披着那件豹皮袍子,因为山地的空气很冷。她的模样象是那些蛮荒的、威严的高地上一位仪态万方的公主。这个地区的氛围同她的情调很协和。她的眼睛老是望着阴沉的巉岩、蓝色的峡谷和覆雪的山峰,蕴含着它们的雄伟与忧郁。有时,她在路上唱着动人心弦的感恩赞美诗和亚萨的诗①,同山岭的气氛非常切合,使他们显得象是在大教堂的通道中严肃地行进。被解救的人难得开口,周围大自然的静寂感染了她的情绪。阿姆斯特朗把她看作天使。他怎么也不敢亵渎神圣,象追求别的女人那样去追求她。

  ①指《旧约·诗篇》第五十篇。

  第三天,他们抵达气候温和的台地和山麓地带。山岭给抛在后面了;但是依然露出巍峨而令人肃然起敬的峰巅。他们在这里见到了人烟。他们见到咖啡种植场的房屋在林中空地远处闪闪发白。他们来到大路上,遇见了旅人和驮骡。牲口在山坡上吃草。他们经过一个小村落,圆眼睛的小孩望到他们便叫嚷起来,招呼他们。

  吉劳德小姐脱掉了豹皮袍子。这种袍子在山区倒很合适、很自然,现在却有点儿不合时宜了。假如阿姆斯特朗没有看错的话,她在脱去袍子的同时也摆脱了态度中的某些威严。由于人烟渐密,生活条件比较舒适,他很高兴地看到安第斯山的高贵公主和祭司逐渐变成了一个女人——一个尘世的女人,但她的魅力并没有减少。她那大理石般的脸颊上有了一点血色。她脱去长袍后,出于对别人的观感的考虑,把里面世俗的衣服整理了一番,对先前不加注意的飘拂的头发也作了梳理。在寒冷艰苦的山区期间隐没已久的尘世的兴趣重新出现在她的眼神里。

  阿姆斯特朗奉为神明的人的转变,使他的心跳加快了。北极探险者初次发现绿地和融成流体的水时,惊喜的程度也不过如此。如今他们处在世界和生活的海拔较低的地方,正在它奇异而微妙的影响下逐渐屈服。他们呼吸的不再是严肃的山区的稀薄空气了。他们周围是果实、谷物和房屋的芬芳,炊烟和温暖土地的愉快的气息,以及人加在他自己和他所来自的尘土之间的慰藉。在严肃的山区行进时,吉劳德小姐仿佛融合在它们虔诚的缄默中。现在她活泼、热情和急切,洋溢着活力和妩媚,充满着女性特点——这是不是同一个女人呢?阿姆斯特朗考虑这个问题时,不禁产生了疑惑。他希望能同这个转变中的人儿留在此地,不再下山了。在这个海拔高度和环境中,她的心情仿佛最是可人。他害怕往下走到人力控制的地方。到了他们所去的,背离自然的地方之后,她的心情是否会作出更大的让步呢?

  现在他们从一个小高地上望到了在绿色低地的边缘闪烁的海水。吉劳德小姐楚楚动人地叹了口气。

  “哎,看哪,阿姆斯特朗先生,那不是海吗!多么可爱啊!山区实在叫我厌倦了。”她厌恶地耸耸可爱的肩膀。“那些可怕的印第安人!想想我经历的苦难!尽管我可以说已经达到了成为头牌角色的希望,我却不愿意再作这样的演出。你救我出来实在太好啦。告诉我,阿姆斯特朗先生——说老实话——我的模样是不是非常、非常糟糕?你知道,我好几个月没有照过镜子了。”

  阿姆斯特朗根据自己改变了的心情作了回答。他甚至把手搁在她那只放在鞍头的手上。路易斯在骡队前头,看不见他们。她让他的手搁在那里,眼睛含着坦率的微笑。

  日落时分,他们来到棕榈和柠檬树掩映的海岸地带,置身于暖和区域的鲜艳的绿色、红色和赭色之间。他们进入马库托,看到一群活泼的洗海水浴的人在浪中嬉戏。山岭已经隔得很远了。

  吉劳德小姐眼睛里欢乐的光芒在重岭叠嶂的笼罩下是绝不可能出现的。各种各样的精灵都在向她呼唤——桔树林中的宁芙,喋喋不休的海浪中的妖精,声色犬马所产生的小鬼。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便爽朗地高声笑了起来。

  “那岂不要成为轰动的新闻?”她对阿姆斯特朗嚷道。“这会儿我真希望有一个演出合同!新闻记者们可要热闹一番了!‘歌喉迷人,印第安蛮人劫美’——那岂不是一条惊人的标题?不过我认为我已经名利双收了——他们要求加演时扔给我的金沙足值一两千元,你说呢?”

  他在她以前下榻的那家小小的佳憩旅馆门口同她分了手。过了两小时,他再回到旅馆,在小客厅兼茶座的敞开的门口往里面一望。

  屋里有五六位马库托社交界和官场的头面人物。富有的橡胶种植园主维利亚布兰卡先生,大腹便便地坐在两张椅子上,巧克力色的脸上露出软绵绵的微笑。法国采矿工程师吉尔勃从金光锃亮的夹鼻眼镜后面挤眉弄眼。正规军的门德斯上校穿着绣金饰带的制服,满脸傻笑,正忙着开香槟酒。还有几个马库托的时髦人物也都在装模作样,神气活现。空中香烟雾气弥漫,酒水淌在地上。

  吉劳德小姐坐在屋子中央一张桌子上,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子。一件配着樱桃色缎带的白细麻布衣服代替了她旅行时的服装。隐约可以看到衬裙的花边和褶边,以及部分露在外面的手工绣的粉红色袜子。她膝上搁着一只吉他,脸上是复苏的光彩和受苦受难之后达到至乐福地的安逸。她正在活泼的伴奏下唱着一支小调:

  “滚圆的大月亮

  象汽球似地升腾,

  黑小子跳跳蹦蹦,

  跑去吻他的黑情人。”

  唱歌的人看到了阿姆斯特朗。

  “嗨,约翰尼,”她喊道,“我等了你一个钟头啦。什么事绊住了你?嘻!不过这些烟熏的家伙性子最慢了。他们根本还没有开始呢。来吧,来吧,我吩咐这个戴金肩章的咖啡色的家伙替你开一瓶冰镇的香槟。”

  “多谢,”阿姆斯特朗说,“我想现在不必了。我还有一些事要办。”

  他走到外面的街上,看到拉克正从领事馆里出来。

  “同你打一盘弹子吧。”阿姆斯特朗说。“我要找些消遣,解解嘴里的海水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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