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7 12:05
福州的女人很坏很坏,同事说,福州女人一懒惰二好赌三好色。每到夏天,在屋檐下是一堆又一堆的福州女人,要么摇着扇子聊天,要么围在一起打麻将,而男子则在厨房做饭。福州女人很喜欢红杏出墙,那些酒店的钟点房里成双成对的,恋爱关系者很少,情人关系者很多。
我不知道同事说的对与否,但是福州女人群居打麻将却是我日日能够看到的事实。
我没有在莆田生活过,我不了解莆田男人。我只知道,那些流窜全国冒名教授的性病医生,几乎都是莆田农民。他们放下锄把,洗净手上的泥巴,披上白大褂,就斯斯文文地做起了医生。在正规医院里只花费几十元就能治好的淋病或者尿路感染,他们就敢收费数千;没有性病的正常人去找他们,也会按照性病患者被痛宰一刀。
然后,好长时间不再去找阿莲,我对她心中充满怨恨。
直到有一天下午,因为要做一个策划,需要采访阿莲认识的一个朋友,需要阿莲提供联系方式,我才又去她家。
敲门很久,房门才打开。是方杰开的门。然后,我看见那间山顶洞人的茶室里烟雾缭绕,阿莲头发披散,正捧着一张锡纸,锡纸上放着黑乎乎的粘粘的膏药状的东西,冒着袅袅白烟,阿莲贪婪地吸着,眯缝着双眼,很沉醉的样子。我曾经暗访过那些吸食毒品的群落,我知道她正在吸食着什么。
我一把抓过锡纸,厉声问道,哪里来的?
阿莲连想也没有想,说,方杰送来的,给我。她伸出纤细的手掌。
我转身逼视着方杰,骂道,狗日的,你就送这种害人的东西。
方杰说,是她打电话要的。管你什么事?
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我一个勾拳把方杰打爬在了茶几下。方杰爬起身,向我扑过来,我一把抓住了他的喉咙,手指收紧,他张大嘴巴努力地喘息着。我恶狠狠地说,我今天就敢捏死你,相信吗?
方杰涨红了脸,连连摆手。我松开手指说,滚开,再让我看见你这个恶心的东西,就绝不饶你。
方杰打开房门,落荒而逃。
阿莲说,给我,给我。她扑过来抢我手中的锡纸。我一只手阻挡着她,一只手将锡纸揉碎。然后推开她,跑进洗手间,扔进冲水马桶里,放水冲进了下水道。
阿莲紧跟着冲进卫生间,看到马桶里正在旋转的水流,像只母老虎一样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指放进嘴中狠狠地咬。我感到钻心般的疼痛,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我没有挣扎,我知道,正在遭受着毒瘾折磨的她和我一样难受痛苦。
后来,她张开嘴巴,放开抓住我衣服的手,好像很累很累,她说,你杀了我吧,快点杀了我吧。我拂开她的头发,看见她一张脸异常恐怖,双眼没有光彩。我抱起她,想把她放在床上,让她静静地躺一会。可是,她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我,好像要将我融化在她的身体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肋骨硌疼了我……
阿莲清醒过来已经是夜晚。她连连向我道歉,替我包扎手指上的伤口。她将我的手臂抱在胸前,歉意地说,我当时不知道自己会这样伤害你,原谅我吧。她的眼中泪光闪闪。
我说,一点小伤,不要紧的。
阿莲说,你真是一个好男人,不知道哪个女人以后有福气,会嫁给你。
我说,我喜欢的女人都结婚了,我不娶了,就这样单身吧。
那天夜晚,阿莲告诉我,老公出国后,她很孤独,漫漫长夜无法排遣,就去了一家夜总会,认识了方杰。方杰介绍她吸毒。她此后就染上了毒瘾。已经快三年了。
我说,答应我,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别再吸毒。
阿莲点点头。
后来,阿莲真的戒掉了毒瘾。
我知道想要戒掉毒瘾很艰难很艰难,多少男人吸而复戒,戒而复吸。他们说毒瘾发作时,就好像无数蚂蚁在骨头里蠕动,那种折磨是人世间任何痛苦都无法比拟的。可是,弱小的阿莲戒掉了。只是,当我再见到她时,她的两只手臂上,都是被牙齿咬过的深深的伤痕。
后来,我举报了方杰,方杰被关押了。
晴朗的日子里,我总喜欢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福州的小巷里。
就在那些一家家交映生辉的银行和争奇斗艳的桑那城后面,我见到了最真实的福州。
和北方不同,福州街头满眼翠绿,四季都是这样。榕树垂拂着长长的胡须一样的气根,像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小巷两边是木板搭就的古老房屋,屋顶泛着墨绿色的幽光,似乎很远就能闻到一股沧桑的气息。福州的阳光永远灿烂明媚。小巷里行走着头戴草帽身穿长衫的老人,他们黝黑的肤色和满面的皱纹让人心生愁苦,他们慢慢地走着,佝偻着腰身,脚步蹒跚,似乎福州几十年的历史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偶尔还会有打着阳伞的女子走过,她们只穿着很少很短的鲜艳衣服,只遮挡着胸腹和臀部,衣服外的肌肤细腻白皙,她们走得从容而自信,高跟皮鞋敲打着古老的青石板铺成的路面,敲打出节奏分明的脆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这些幽深的小巷里,居然生活着如此时尚美艳的女子。
我穿着紧身的无袖T恤,黑色,下身是一条非常宽松的白色牛仔裤,非常霸气的登山鞋。我留着长长的披肩长发,蓬乱的长发拂在肩头,戴着宽大的墨镜。我双手插在裤兜里,仰着头,走过这些狭窄而曲折的小巷,让明媚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看着空中翻飞的小鸟,和天空中流浪的白云,我感觉自己像个行吟诗人一样浪漫而从容。
两年后的今天,如果你还能记得当初有一个魁梧强壮的男子,悠然走过那些逼仄的小巷,好奇地观望着那些布满沧桑的小屋,那就是我。
事实上我一直很喜欢游历。我每到一座城市,都会先攀登这座城市周围的山峰,畅游城市周边的河流,我喜欢亲近自然,那些城市里林立的高楼大厦总让让我感到拘谨而陌生,而在自然山水中,我才能感到放松而亲切。
每到周末,我总是一个人背起登山包,包里装着面包和矿泉水,还有帐篷和一把长长的锋利的藏刀。我急急地逃离城市,急切地扑到大自然的怀抱中。
福州境内所有的山,我都登上了顶峰,有的山上人烟稀少,有的山上只有走兽和飞鸟。走在寂静的山道上,我手握着藏刀,耳朵捕捉着身边的任何声响,那种冒险的经历让我感到舒畅而惬意。
而在北方生活的那些年,我曾经一个人横穿了内蒙古大草原,沿着黄河走到了西藏,为了收集陕北民歌足迹遍及榆林延安上百个山村,从敦煌走到了嘉峪关穿越了戈壁沙漠……我有过好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用一把刀和群狼从午夜对峙到天亮,用一根木棍打退了五名劫匪,连续三天高烧不退,走出沙漠昏倒在小村边……但是我活下来了,一直活到了今天。艰难而冒险的经历已经将我锤炼得坚韧而顽强,让我知道了活在当下是多么的重要。
朋友们都说,我生不逢时,我不应该生在现代的和平年代,我应该生活在刀枪争辉马鸣萧萧的冷兵器时代。如果在那个年代,我绝对是一员镇守边关或者攻城拔寨的战将。我也常常这样自以为是地想,幻想着自己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一声呼喝让天地变色;幻想着自己率领铁骑旋风般掠过茫茫草原,铁蹄敲打着大地的胸膛。秦地好武,我七岁习武,可现在只能用来健身;我练成了掌劈石块的手臂,现在也只能在键盘上敲打出一行行柔性的文字。我一声叹息。
我出生北方,他们戏称我是来自北方的狼。他们说,南方不会出产我这样凶悍的男子。
在我出生的那片土地,强劲的风沙和酷烈的干旱培养出了那里的人们豪爽的性格和坚韧的意志,还有至死不回的强悍,所以他们能够在两千年前走出函谷关,在短短的二十年内连灭六国,统一天下;所以他们能够在几十年前和流浪而至的东北军发动兵谏,捉拿当时的最高领袖。在那场全民奋起的战争中,一路势如破竹的日军第一次受挫在喜峰口,是我们家乡的部队用大刀阻挡了日军飞机坦克的进攻;日军一直无法染指西北,无法开辟出另外一条进攻陪都重庆的通道,是因为我们家乡的军队用血肉之躯在黄河岸边筑起一道新的长城。这些都没有载入史册,因为他们是西北军,是当时国民政府眼中的叛逆,所以他们的故事只流传在民间,并且即将被历史的风沙湮没。
我的姥公爷爷和外公都是在那场战争中战死沙场,外公当时是国民政府军上校团长,爷爷是师参谋长,而姥爷则是黄埔一期的少将,他是抗日名将武士敏手下最得力的悍将。他们的故事我们都是从外婆口中得知。外婆说,在扼守中条山的那场战争最艰苦的时候,前方将士伤亡惨重。爷爷回家征兵,他站在县城外的打麦场上振臂一呼,整村整村的青年都跟着他开赴前线。而每场战役下来,几乎家家戴孝户户焚香。
日本让我们家最优秀的三个男子牺牲在黄河岸边,至今,我还不知道他们埋骨何处,家仇国恨,我岂能轻易忘记。
和所有的福州人一样,我登山最多的是鼓山。那是福州郊外一座久负盛名的山,小巧玲珑,但是非常美丽,就像福州的女子。
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登顶的鼓山显然无法让我尽兴,我每次都会继续攀登,沿着狭窄的落满了松针的台阶,那些台阶非常陡峭,我会一直登上鼓岭。站在鼓岭,极目远眺,苍山如海,飞云如雾,让我胸襟大开。我每次都会在那座只有一个和尚的庙宇里,吃一碗味道清淡的素面,然后踏着如血的残阳下山。
有一次,我向阿莲说起了鼓岭的种种妙处,阿莲说,下次去的时候,带上她和娜娜,她想让一直在她怀抱中长大的娜娜接受阳刚的教育,让她坚强起来。我答应了。
我和阿莲带着小娜娜登鼓山是在一个早晨,太阳刚刚升上东边天际,鼓山下已经人流穿梭。他们穿着运动衣衫带着干粮和水,仿佛远足一样。小娜娜很高兴,她唧唧呱呱地叫着唱着,好像刚出笼的小鸟。阿莲也很兴奋。她说,在福州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每天会有这么多人来登山。她以后也会和娜娜一起来的。
我拉着娜娜的手,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台阶向上攀登。然而,只走出了几十米,娜娜就气喘吁吁,她一连声地说,走不动了走不动了。阿莲在后面推着她。我们终于走到了第一个亭子下,娜娜已经满身汗水,她嘴唇惨白得吓人,坐在地上,好像要虚脱了。我们只好作罢。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暗暗心惊,娜娜到底怎么了?她的身体怎么会虚弱到了这种地步?
那天夜晚,我坐着那辆一路轰鸣的卡车来到三明,住宿在一晚20元的旅舍里。
我没有洗澡,事实上那家残破的旅舍根本就没有洗澡的设施。我躺在赃兮兮有点粘粘的木板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起落的苍蝇,听着窗外闹颠颠的市声,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黑社会和那些大名的警察不会找到这里,找到这里我也可以报警,我闭上眼睛,仔细地品味着着幸福一刻,深深地感叹到,活着真好。
我关上房门,连衣服也没有脱就沉沉睡去。睡梦中,我和阿青坐在我们新买房子的阳台上,阳光把阿青照耀得通体灿烂,阿青咯咯笑着,笑声像鸽子一样飞向高远明净的天空。
半夜时分,隔壁咯吱吱的床板声和一个女人似乎不堪忍受的叫床声吵醒了我。床板的叫声节奏均匀,而那个女人的叫声忽高忽低忽快忽慢,一会儿如暴风骤雨,一会儿如溪流潺潺,一会儿急如星火,一会儿又如小孩梦呓。那种缠绵诱惑给人提供了无穷想象力的声音如同熊熊燃烧的火把,点燃了我心中压抑已久的荒草一般的欲望,漫天燃烧的大火让我无法自持,我想着阿青,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颤动的手向下摸索。很快地,欲望激射而出,湿漉漉地打在墙壁上。
阿青,阿青,你此刻在干什么?
思念如潮水,汹涌地湮没了我。我突然前所未有地想念阿青,多么好的阿青。在我受到追杀时,只有她在牵挂着我。她说,她不要求我有钱,只要求我就生活在她身边,她能够天天看到我。
我想赶快回到福州,我想立刻见到阿青。经历了生死考验,我才知道了阿青对我多么重要。
一直到天亮,我都没有再合眼。我在心中规划着和阿青的未来,想象着和阿青在一起的幸福生活。阿青无家可归,我答应她,一定要买一座房子给她。
天亮后,隔壁又想起了惊天动地震撼人心的叫床声。这次持续的时间比昨晚更长,声音更响。我想听,又想让他们快快结束,那种柔媚入骨的叫床声对我是一种折磨,我心中焦躁不安。在窄小的床上,我翻来覆去,潜伏了半个夜晚的欲望又被唤醒,我有些兴奋,又有些痛苦。我想,叫床声这么动听的女子一定很美丽很妩媚,一定从骨子里都透着一种风骚,那种让人深深沉迷的成熟女人的风骚。
在女人一连串的高声叫喊后,他们终于静息了,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几分钟后,隔壁又响起了吱呀呀的开门声,我急急爬到窗前,看到一个披着一件黑色西装的男子走出房门,夹着草屑的头发又乱又赃,年龄大约四十多岁。
然后,那个女子走出来了,容貌丑陋,脸上布满了雀斑,昨晚描抹的眼圈和口红的印痕还残留在脸上,使得她一张本来就难看的脸更加脏乱差。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也许是小姐,也许是情人,但绝对不是那个男子的妻子。
我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很惆怅很迷惘。
下午,坐在一路摇摇晃晃的汽车上,我回到福州,直奔移情别恋桑那城寻找阿青。
阿青见到我,紧紧地抱着我,她哭着说,再也别去了,再也别当记者了。
我擦干她的眼泪,说,傻瓜,不上班不做记者,我们吃什么,我靠什么来养活你。
阿青说,我来养活你。
我说,我身体这么壮,饭量这么大,你能够养活吗?
阿青笑了,我也笑了。那一刻,我感觉到我们的心贴得很近很近。
然后,我带着阿青,来到她租住的民房里。那间民房潮湿阴暗,散发着一种浓郁的腐烂气味。狭窄的过道里,摆放着油腻的煤气灶头和蒙着一层铁锈的煤气罐,还有一双双杂乱的颜色各异款式有别的拖鞋,过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堆满了腐臭的菜叶和沾染着可疑液体的卫生纸卫生巾。我一阵心酸,我没有想到,出生在福州人引以为荣的宫巷的阿青,现在竟然居住在这里。生长在显赫门庭的阿青,现在竟然和那些没有素质没有文化的外来民工和城郊菜农为邻。
打开房门,房间里陈设简陋,残破的房门糊着一层纸,窗户上的玻璃不知什么时候被打碎了,也用纸张糊着,墙壁上还残留着下雨时的水渍,水渍上张贴着一张图画,是一张很美丽的图画,上面的别墅群依山傍水完若仙境。我不知道,每天夜晚阿青下班后对着这张图画,会有怎样的心境。她一定有过幻想,幻想着会从这里搬出去,幻想着会拥有图画中那样美丽的房子。我相信,每个贫穷的女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旖旎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