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7 12:01
《女人十日谈》已经到了第八天。
早上,喂过孩子,吃完早餐,瓦伦蒂娜对阿尔宾娜说:“阿尔宾娜。你好像隐隐约约地
吐露过,你设法报复了那个强奸你的家伙,还有那个将军,说什么正派姑娘不会被人强奸。
今天给我们讲讲这些事好吗?”
“好,瓦伦蒂娜。其实我们大家都可以讲男女报复仇人的故事,怎么样?”
大家同意了阿尔宾娜的提议,晚上开始讲报复的故事。
故事之一
由生物学家拉丽莎讲述,讲的是真实的故事,不是奇闻轶事,但故事本身却有奇闻轶事
的味道。
我要说的是,一个文静的知识分子怎样报复住同一层楼房的人。
列宁格勒一所公寓里死了一位老太太,留下一间10平方米的空房子。跟通常情况一
样,围绕着这所空房子爆发了一场战争:一个人申请改善住房,想把这间房子据为己有;另
一个人想跟老婆搬到一起,用他老婆在别处的一间更小的房子换老太太这一间。但当地房管
部门怕麻烦,没有确定到底谁最有权住这间空房,而是把它分给了一位年轻的工程师。可以
想象,同住一层的其他住户根本不欢迎这个新邻居。彼此不和的人都把气撒到了这个可怜的
男人身上。他们在厨房及公寓的其它公共场所故意刁难他。要是有朋友来找他,他们会立即
报告公安局,说他聚众酗酒、吸毒。要是有女友或女同事造访他,有人就控告他在开妓院。
起初,为了保护自己,他试图与邻居搞好关系,但这只有使情况变得更糟,他只好作罢。他
尽量不去厨房,回屋时像个小耗子一样溜进去,人们制造有关他的丑闻,他也不争辩。
后来,这所公寓的住户都交了好运。当局决定在那条街上建一座超级现代大厦,这意味
着要立即拆除几处旧房。这座公寓也在拆迁之列。所有的住户都在新区分到了房子,有的甚
至分到一个单元。他们都欢天喜地。乔迁之喜指日可待,加之分的又是更高级的房子,因
此,人们突然变得仁慈、善良了,长期压抑的人性开始有所复苏,也可以说是良心发现了。
他们相互攀谈着:“我们一起住了许多年,大家的情况彼此都了解。有坏事,也有好
事,是不是?但我们的新邻居,他对我们这一层会有好印象吗?说真的,他只是一个文质彬
彬的知识分子,他没伤害过别人……”于是,这一层的住户决定聚会一次以向那位知识分子
道歉。一天晚上,他们买了糕点,泡了茶,把他请到了公用厨房。进厨房后,他怯生生地站
在一边,弄不清人们又在搞什么鬼。而其他人对他说:“亲爱的邻居,过去我们对你不友
好,我们感到很内疚,现在我们要分手了,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别记恨我们。
来,我们把这杯告别茶喝了,以示和平和友谊。”
这位知识分子看着他们,感动得流下了泪。他取下眼镜,擦了擦眼睛,说:“我愿意原
谅你们,亲爱的朋友们,但我不能与你们一起喝茶,我这就告诉你们为什么。你们围攻我,
想把我赶出去,对此我从未公开还击——我怎么会呢?但是,大概你们注意到了,有时我进
厨房时拿着茶壶。实际上我是在自己房间里用电炉煮茶,用的是另外一只茶壶,而这一只是
我撒尿用的。当你们都不在厨房时,我就把壶里的尿倒进你们每家的茶壶和饭锅里。所以,
也请你们原谅我。”
这个所谓的知识分子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同时她们想起了发生在公共厨房中的其他一些
纠纷,有的以和解告终,有的则闹到了法庭。
下一个故事是吉娜讲的。
故事之二
流浪女吉娜又讲了个劳改营里的故事,说的是如何识别杀人犯以及一个老太婆如何将儿
媳活活砍死。
我们劳改营有好多女的都杀过人:有的是为了自卫;有的因为太穷了,只好把刚出生的
孩子弄死;还有的是出于嫉妒或报复杀人。我发现了一个窍门:凡是杀过人的人,从他的眼
睛就能看得出来。那种人的眼睛很怪,好像蒙着一层白东西。不,不是像小孩子或正常人的
眼睛那样发亮,而是一种白色。就连黑眼睛的人,眼中也会有这层白膜,真的。我还发现,
如果不是故意杀人的犯人,眼里就没有这层白膜。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因为恨杀人犯而看花
了眼呢。他们也真够狠毒的。谁都愿意活着,就连那些活得挺惨的残废都觉得活着好。可能
有人以为他们活着没什么意思,但他们还是愿意活着。我们村原来有个战时的残废,没胳膊
没腿,一听见响声就昏过去。他老婆常把他背到外面晒太阳,他就歪在草地上,笑眯眯地望
着周围的一切。他是为还活着而高兴埃连这样的人都乐意活着,怎么还会有人能下得去手,
把好好的人活活杀死呢?真可怕。所以我想过可能是因为我害怕的缘故,一看到杀人犯,自
己的眼睛先吓白了。可后来又发现,有时遇见新来的犯人,虽然不知她犯了什么案子,可照
样看见她眼睛发白,我就觉得她杀过人。悄悄地跟别人一打听,嘿,果不其然——她真杀了
人。我还发现杀人的动机也能看得出来。要是误杀或失手杀人的话,凶手总是悔恨交加,老
觉得自己有罪,甘心受罚。要是故意杀人的话,正好相反,凶手对死者真是恨之入骨,她觉
得,自己在这里受罪全都是因为那个死了的狗杂种,所以总是咒他快点烂掉。
出于嫉妒而杀人的人,眼睛不那么白,只是模模糊糊有点白雾。有时从侧面才能看到,
有时在她们发脾气时才能显出来。她们后悔自己杀了人,对那死在自己手中的丈夫或情人也
能说些好话。而那些为报仇而杀人的凶手,却没有一丝悔恨。这些人才是最吓人的,我总是
躲她们远远的。尤其是一个老婆子,我一见她就怕。她又矮又瘦,皮包骨头,营里的人都叫
她“蚂蚱”。她在开水房干活,早晚给大家烧开水喝。
因为我的刑很轻,他们就派我管内务,所以得跟“蚂蚱”打交道,真倒霉。我每天都要
到她那儿打七八桶开水,唉,真让人发怵。我只好请别人替我打水,每次都得给人家一盒烟。
我烟瘾很大,离开烟就受不了,可我还是忍痛戒了烟,把省下的烟送给替我打水的人。
我觉得奇怪:她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让我这样害怕呢?她看起来并不吓人:瘦小干巴得就像
根柴禾棍儿,脑袋还没拳头大,小胳膊细得跟麻秆差不多——这有什么好怕的?可我还是吓
得要命。我害怕的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又小又黑,像碎瓶子喳儿,里面发出的白光简直能让人灵魂出窍。吓死人了。
我跟旁人打听:“‘蚂蚱’到底犯的什么事儿?”
她们开始都不愿讲:“真不想提那些事。”
后来一个人给我讲了,别人也都说这是真的。
原来,她儿子结婚了,结果儿媳却不是个好东西。他们全家只有一间屋子,抬头不见低
头见,弄得整天大吵大闹。一次吵架时,老太太气极了,抄起菜刀就朝儿媳妇扑了过去。那
媳妇也不是好惹的,她上去一把夺过菜刀,还哈哈大笑地气老太婆:“这老帮子也不照量照
量姑奶奶我是谁。劝您还是悠着点儿吧,舞刀弄棍的别闪了腰。”
那媳妇可不是个善茬儿,跟婆婆不依不饶。儿子拉了这个拉那个,也不知谁是谁非。媳
妇打算把动刀子的事捅到民兵那里,她男人只好连哄带求,劝她可怜可怜老太太吧,她毕竟
是自己的亲妈呀。打这以后,他妈再无事生非找碴儿打架时,他就站在媳妇这边。
过了些日子,媳妇怀了孩子。一天她身子不舒服,提前下班回家,躺在床上就睡了。也
不知在这以前婆媳俩又闹了什么别扭,反正老太婆见儿媳睡熟后,操起斧子就朝她劈去。
不止砍了一下,她把人都剁成了碎块儿。这还不够,她还想治儿子一顿。儿子回来后,
她谎称媳妇看病去了,还递给他一碗香喷喷的肉汤。等他喝完后她问:“你媳妇的味道香不
香啊?”
等他明白过来自己吃的原来是媳妇的肉时,简直气炸了。
老太婆被抓了起来。我们都觉得给判得太轻了:“怎么不把她崩了呢。留这种恶婆子干
什么?”
后来,有一天点名时不见“蚂蚱”。所有的犯人都排好队站在那儿,卫兵在营里四处搜
寻。我们还以为她逃跑了呢。卫兵最后在开水房发现了她,用一根旧电线吊死了——幸亏她
没有多少分量。这老婆子恶贯满盈,罪该万死,可后来还是良心发现,心里开始感到不安
了。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能相信。也算是老天有眼吧,总想报复别人的人最后自己也
遭了报应。人应该宽容大度,不要斤斤计较。俗话说得好:怀恨在心的人会失去一只眼睛。
这没准儿跟白眼有点关系?忌恨和报复真能把人的眼睛变白的。
“我不想跟你争,吉娜,”爱玛说道,“听了你讲的,我们才知道了人类堕落到多么严
重的地步。但从表面上看,还有什么能比报复仇人更解恨、更痛快呢?所以你那句俗语没有
说完全,应该是:怀恨在心的人会失去一只眼,忘掉仇恨的人将失去两只眼。”
大家听了都宽慰地笑了。吉娜的故事太令人压抑了。
下面轮到娜塔莎讲,她先说:“我也不知你们二位谁说得对。我的眼睛还不至于变白,
倒是变黑过。有人能把你气得两眼发黑,连心里都觉得发黑。不知别人怎么样,反正我一到
这种时刻就很难把握自己。有时我会绞尽脑汁想办法报复那些惹我的人,可就是想不出好办
法来,好像怎么报复都难解自己的心头之恨。等怒气消了之后又觉得后怕:为这些鸡毛蒜皮
的小事哪里值得去报复呢?好在我的怒气总是停留在意念阶段,所以还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
的事。我只好给大家讲讲我的一位朋友的故事。她成功地报复了她的负心郎,自己也没惹出
任何麻烦。”
故事之三
工程师娜塔莎讲述,说的是一个女人用打电话的方式来报复她的负心郎。
我有个朋友叫卓娅,她有个情人,但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两人总是若即若离。卓娅比她的情人奥利戈年龄大,学历也高,这大概是他对她不满意
的原因。他们多次中断来往,通常是因为奥利戈又找了新的女友。但他是个无聊的男人,新
交的女友很快就会抛弃他,于是他又去找卓娅。这个傻丫头总是原谅他,每次都不会拒绝
他。有时谈到结婚或生孩子的问题,奥利戈总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没房。后来他开始攒
钱,打算买一间同人合住的房子。他要卓娅也攒些钱借给他。
他说:“我们会有自己的小屋,那样我们就能和睦相处了。”
自然,卓娅并不把房子看得那么重要,她不像奥利戈那样,认为非得有了房子才能认真
考虑结婚。实际上她差不多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她给他洗衣服、做饭,他生病时她寸步不离
地守在床边。她真的爱他。这就是每当新的尝试失败后他总是又回来找她的原因。
一年过去了,他们用积攒的钱买了一间合居的房子。奥利戈搬了进去,他们开始经营自
己的安乐窝。俩人用从朋友们那儿搜罗的一些破旧家具布置了他们的小屋。不过,两个人的
想法不同,奥利戈总想把这间小屋弄成舒适的单身房间,以便带别的姑娘来玩,而卓娅则想
它应该是她俩的家。只要关系稳定,表面上有个家庭生活的样子,她愿意不考虑结婚。
我常常笑她傻。如果奥利戈喜欢花儿,她就会从植物园偷来种在花盆里。她会编织,给
他织了床罩、台布、椅罩,尽力来打扮这个小窝。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生活在一起,她妈妈
还来过一次,见俩人的情况很正常,很合适,也就承认了他们的关系。卓娅是个打字员,她
开始带些外活回家来做,一心想尽快把这个小家装备起来,弄得更舒服些。她没有自己的打
字机——一个打字员的工资买不起这玩意儿——但奥利戈有一台,他在报社工作。于是,他
俩轮流使用这台打字机,用赚的钱买了冰箱和收录机。
一天,夜里两点时响起了电话,我抓起听筒,说话的是卓娅,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我可以去跟你一起过夜吗?奥利戈刚把我赶到街上来,我没办法去我母亲那儿。”
“当然可以。来吧,坐出租来。”
半小时后,卓娅来了,看上去已不成人样,几乎站都站不稳。“家里有伏特加吗?”
我拿出伏特加给她倒了一杯。为了不影响别人,我们去了厨房。她喝了酒,然后坐在那
儿,一句话不说,双臂抱着肩,浑身颤抖着。
“哎呀,怎么回事?”
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再给我倒点酒,用大杯。”
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酒,又接着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她终于缓过点劲来:把头埋在桌子
上,开始痛哭起来。谢天谢地,我想,事情总算有了转机。我把她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
头,试图安慰她。“别在心里憋着,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卓娅这才说了她与奥利戈之间发生的事。
像通常一样,她先下班回家。做饭,打扮,然后等她心爱的人回家。当他回家时,卓娅
马上注意到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他进门时没吻她,没立即坐下来吃饭,而是在房间里踱来踱
去,自个儿吹着口哨,想着事情。过了一会,他对她说:“卓契卡。这几天我有许多事要
做,要经常用打字机。你能不能去你妈那儿呆几天?”
“我去我妈那儿干什么?我的活已经干完了,打字机你就用吧。我可以想法干点别的
事,比如洗衣服,我不会碍你的事。”-T xt 小 说 天 堂WWW.xiAosHuo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