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7 11:56
1882年的一个春天,当马克思在《尼贝龙根》里看到“谁曾听说哥哥抱着妹妹做新娘?”的歌词后,便立即给其作者也就是著名的剧作家瓦格纳写信,严厉地批评这位戏剧家的无知,说这完全是用一种色情的语言来耸人听闻,而且是对原始时代人类两性关系的歪曲,他说:“在原始时代,姊妹曾经是妻子,而这是合乎道德的。”
实际上,不仅仅是这位剧作家无知,而且在此之前的所有人都是无知的。因为在此之前,知识停留于古典时期,家庭史还没有诞生,婚姻、家庭等自然是神的杰作。而在此之后,人类学、考古学、历史学、性学在进化论的影响下逐渐成为显学,并彻底地更新了人类的知识。然而,时至今日,无数的人们仍然在毫无目的地运用着不同系统的知识。知识早已混乱,信仰业已多元。一个混乱的时期到来。所以,如果从根源上来看,后现代从进化论和马克思就已经开始了。
伦理与道德的谜底被马克思揭开了一道门缝,然而,人们并没有往里走,而是就此绕开了。所以,有关道德与伦理的产生也无人问津。事实上,几乎所有人类的第一个问题都被莫名其妙地忽略了。
道德是怎样产生的?伦理是天定的吗?除了宗教领袖们,似乎无人回答这些问题。
可怜的学者们与那些不朽的思想者,都止住了脚步。原因是什么呢?历史与知识的局限。孔子说过,商周之前的历史他无从考定,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看见过甲骨文。而第一个发现甲骨文的人是2400多年之后的王懿荣,一位金石学家。遥远的历史突然间真实地再现了。
与孔子一样,苏格拉底、柏拉图以及老子,肯定都没有理由能知道更古老的历史了。人类的历史在神话中若隐若现,“盘古”,“大洪水”,“诺亚方舟”,“女娲补天”,“女娲抟泥造人”,“上帝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等等。克罗齐说:“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所有的历史要么被淹没在时间的风里,要么被强人所改写。在今天,要真正知道历史的真面目已然很难。其实,当历史的真面目显露在我们面前时,我们的惊恐、愤怒与拒绝又是情不自禁。比如,当哥白尼说地球只是太阳系中的一颗行星,而不是中心时,他只是说了一个事实而已,但人类的愤怒与惊恐是可想而知的。比如,当达尔文道出生命界的一个真相,即生物是进化而来的,人也是进化而来的——尽管他道出的只是生命界的一条轨迹,而不是生命界的全部真谛,但是,直到今天,人类的愤怒与责难始终没有结束。还比如,当弗洛伊德告诉人们,性在人类社会伦理道德、文化制度以及一个人的一生中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也只是讲了一个简单不过的事实——因为一切文化的诞生都是从性禁忌那时开始的,但是,人类愤怒了。
人类不愿意放弃成见,因为放弃成见意味着放弃现有的生活秩序、已有利益,心理必将动乱。但人类学家和哲学家不断地将我们人类生活的脚印搬开,不断将日常生活重新解释,这意味着已有的秩序随时都在破产。后现代主义的一个特点就是发现了以往秩序的虚拟性,他们甚至认为那是虚伪。
实际上,每一个后现代主义思潮都不是凭空而来的,几乎都是伴随着学术的新发现而产生的,是在神学思想被彻底打破后的历史产物。稳定的大一统的神学思想消失了。再也没有能够统一人们思想和意识的权威了,只有山头林立,只有各执己见。
但是,有一些思想在不断地受到各种学术的检验后能够长久地立住脚跟,并且开始影响人类的生活。比如,人类是由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进化而来的,经历了一个无父到有父的时代,经历了一个母系时代的简单的性禁忌到父系时代的严格的性禁忌。这些历史说起来与我们非常遥远,仿佛可以不想,但是,人类学家弗雷泽和心理学家荣格等认为,那些历史形成了我们今天人类仍然无法摆脱的原型。有些是文化原型,有些是心理原型。
就比如,一个人在三岁之前所经历的事,几乎都没有任何记忆,但是,三岁之前的经历却深深地镶嵌在我们的心灵中,甚至它们会永远地不为我们所知地影响着我们的心灵与生活,乃至一些重要的选择。一个孩子因为父母太忙家里又无人看管的原因,在其三岁之前总是将其锁在家里。当黑夜来临,他感到巨大的无助。他感到黑夜像张巨大的网要将他掳到某个更为黑暗和恐怖的地方,他大声地哭泣,但没有人来管他。日日如是。后来他能够跑路了,便再也不愿意独自呆在家里。父母到哪里,他都愿意跟到哪里。父母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因为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在长久的生活中,他再也没有多少独自一人生活的经历,然而他对黑夜无比恐惧。他不清楚为什么如此,因为三岁之前他没有任何记忆,此后的记忆中也不曾有多少对黑夜的恐惧。人类就是在这样一些无意识的行为中给自己留下了无数的黑暗记忆。
那些我们遥不可即的母系时代的生活事实上并没有远去,而是仍然留在我们的基因里,会在某一刻苏醒。我们的身体是一个巨大的储存器。整个宇宙150亿万年的光阴都可以存下,但就是有时候连一个人也装不下。人类的历史也在我们的基因芯片上存留了下来。不仅那些父系文化的道德符号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闪光,而且母系文化时代一些“乱伦”(只就今天的道德而言)也存留了下来。人类常常有一种冲动,即乱伦的念头。也常常会自我掐灭这一束恶之花。前者是情欲的自然冲动,同时也是母系时代一些人类集体生活的无意识记忆,后者则是文明产生以来的道德记忆。弗洛伊德觉得,前一种无理性的意识是决定我们日常生活的巨大的力量。荣格又发挥了这种认识,认为人类有一种集体无意识,即文化的无意识。这些非理性的力量常常会不自觉地影响我们的选择。他们太重视非理性的欲望。事实上,人类的理性(其实也并非全都是理性,有些后来成为无理性)也会以记忆的形式留在人类记忆的芯片上。如对美的记忆。
显然,人类在母系时代的乱伦场面会以一种无意识的念头常常出现在人们思想的角落,甚至平时你根本找不到丝毫的痕迹,但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中,它会闪电般地闪现。这就是人类学家和心理学家们常说的原型。母系时代为了鼓励人的生产,在性关系方面的禁忌是随着人类的认识一步步地严格起来的,但相对父系时代的性禁忌,它简直就是没有。那时的女性不会受到处女膜的限制,更不会受到所谓的丈夫的管制。她们最初是可以随便与自己心仪的男子发生性行为的,甚至可以和自己的父亲与儿子。恋父情结与母子恋情结就是在那时留下来的。同样,恋母情结与兄妹相恋的情结都是那时的记忆。人类之所以有了亲情与爱情的区别,就是在这些关系上做出了性的禁忌,否则,人与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伦理关系呢?关于这一点,自弗洛伊德之后,很多学者都对此作出过解读。社会学家还发现,自从人类进入父系文化时代,人类也正是从与自然和猛兽对抗的困境中走出之时,此时,性的禁忌变得越来越严格,以至于处女情结诞生。圣人无父的情结便是处女情结与巫术或宗教结合的产物。
今天我们痛骂一些人奸淫自己女儿的行为是连畜生都不如,其实,我们不知,在人类遥远的过去,人类做出过很多这样连畜生都不如的事,然而那时并没有太大的罪。罪是随着人类的禁忌产生的。这就是文明。文化学家总是讨论不清楚什么是文明,他们把人类产生的一系列行为或发明的一系列产物都称之为文明,实际上,从真正的精神文明的角度来看,文明的真正念义并非如此。文明的真正内涵是在与动物相区别的时刻产生的,也是人类伦理道德产生的那一刻产生的。一个文明人就是一个对罪认识非常清楚的人,并对罪有自觉的抵制力的人。但即使如此,在他们的人生中,在某种特定的境遇中,那些乱伦的念头还是会闪现。
千万别以为那就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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