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5 17:16
野狗道人跟著鬼厉,一脚深一脚浅的往死泽深处走去。
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原本就松软的土地此刻更加泥泞不堪,但不知怎么,从刚才鬼厉与秦无炎、金瓶儿会面之后,他就坚持不肯再驭起法宝飞行,而是在地面行走。
似乎,他和金瓶儿一样,都隐隐顾忌著什么东西。
换了往日,野狗道人纵使没有破口大骂,至少也是抱怨不止,只是此时此刻,他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居然一个字也没说,默默然跟在鬼厉背后走著,倒让鬼厉有些奇怪起来。
鬼厉望了野狗道人有些出神的样子,压低声音,淡淡道:“他怎么了?”
这话仿佛有些自言自语,因为周围除了看去冰冷的沼泽池塘水草,根本就没有人,除了趴在他肩膀的猴子小灰。
也就是小灰,刚才似乎还昏昏欲睡的模样,但听了鬼厉问了这一句,突然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立刻兴奋起来,机灵之极的眼珠子滴溜溜一打转,霍地从鬼厉肩膀跳了下来,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这古怪行径,连跟在后面的野狗道人也被吓了一跳,向它看去。
只见小灰看著颇为兴奋,咧嘴吱吱而笑,对著鬼厉手足挥舞,片刻后眼珠一转,突然蹦到一旁,从旁边小池塘里用手捧起一些水,却倒在了自己的猴头之上,然后手指天空,蹦蹦跳跳。
野狗道人看的眼睛都直了,走到鬼厉身边,道:“怎么了,这、这猴子疯了不成?”
鬼厉却皱了皱眉,随即向小灰低声道:“下雨?”
小灰大喜,连连点头,随即随手从旁边折下也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叶子,抡到头顶,似遮挡什么东西,又做出扭捏姿态,身子扭来扭去,然后如做戏一般,叶子从右手换到左手,又从左手换到右手。
野狗看著看著,忽地没来由莫名其妙的一阵心虚,盯著那只古怪的猴子,对鬼厉道:“疯了,疯了,这猴子一定疯了。”
此刻猴子小灰伸手把手上叶子一抛,三下两下又跳回了鬼厉肩膀之上,然后指著他们身后来路的方向,吱吱吱吱叫个不停。
鬼厉沉吟片刻,慢慢转过身来,看著野狗道人。
野狗道人强笑道:“你、你看我做什么?”
鬼厉目光向他身后包裹一瞄,淡淡道:“刚才下雨时候,你是不是把伞借给、借给……”说到这里,他又是微微皱眉,向小灰看了一眼,想了想,随即道:“你把伞借给了那个看相的小姑娘遮雨?”
“吱……”
不等野狗道人出声,鬼厉肩膀上的猴子小灰已然叫著跳了起来,大是兴奋,猴脸上笑的几乎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野狗道人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神情尴尬之极,忽地指著鬼厉大声怒道:“臭小子,告诉你,你家道爷往日杀人如麻,死在我手里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鬼厉看了他一眼,居然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样子,转过身迈步就走,嘴里淡淡道:“你杀了一千还是八百人,与我有什么相干?”
野狗道人一窒,本来为自己壮壮气势的话便说不下去了,只听著前边的鬼厉慢慢的又道:“再说了,你杀了一千人也好,八百人也好,和你借伞给那个小姑娘又有什么干系了?”
说到这里,他却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了野狗道人一眼。
野狗吃了一惊,如临大敌,道:“你、你要干……不,说什么?”
鬼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地笑了笑,道:“不过今日之事,却是自从你在死灵渊之后,再次让我吃了一惊!”
他转过身,缓缓行去,声音渐渐低沉,但野狗却听的清清楚楚。
“……想不到你居然也会做这英雄救美的事情!”
野狗道人怔在原地,忽然有些出神,等他回过意的时候,鬼厉却已经带著小灰走的远了,几乎身影都要消失在前边雾气之中。
野狗道人望著那个方向,忽然暴跳如雷,跺脚道:“呸!老子从来就是坏胚,这辈子就没干过那种事,再说那个小妞能叫做美……呃!”
野狗道人伸手抓了抓脑袋,忽然皱眉停了下来,半晌才仿佛自言自语道:“那小妞其实长得也还可以……”
说罢,野狗道人自己似乎也怔了怔,突然猛的一甩头,低声咒骂了一句,大步向著鬼厉走去的方向追赶而去,不久便消失在晚上越来越浓的雾气之中。
四周一片宁静,只见著天色越来越暗,黑暗来袭,渐渐淹没了一切。
死泽的另一端。
魔教长生堂门主玉阳子一身白衣,负手而立,昂首望天。沼泽里的夜风吹过,拂起他的衣襟微微飘动,看去气度不凡,仿佛仙人一般。
除了他的左手,衣袖空空荡荡,平添了几分莫名的滑稽。
那是当年在青云山一战,他不幸伤在世间第一奇剑──诛仙之下的标志。
夜风微有些凉,空气里仿佛还带著刚刚那场大雨的湿润,黑暗弥漫四周,却只有他的身影,依然站在那里,桀骜而显眼。
在他身后的黑暗中,隐约传来呼吸声,那是隐藏在黑暗里的他的门人,在黑暗里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命令。
魔教长生堂崛起于八百年前,传到玉阳子这一代,已经是第七辈,渊源流长,但没有人比玉阳子自己更清楚,在这个风光无限的背后,长生堂所面临的危机。
后继无人!
十年前青云一战,玉阳子被魔教其他三大派阀共推为主持之人,乃是这数百年来,长生堂在魔教之中声望最鼎盛最颠峰的时刻。
那时候,玉阳子志得意满,手中有十数个得意高手,都是他在往昔百年之中,苦心栽培起来的。
那时,玉阳子真的以为,这世间已经再无阻挡他的事物了,只要一举击溃老朽的青云门,长生堂声名自然震慑魔教,以自己的实力再辅以手下高手助力,长生堂便是八百年下,第二个炼血堂;而他,也将成为第二位黑心老人!
只是,这种种美好梦想,却在青云山上,诛仙剑下,化做了泡影!
他本身在诛仙剑阵中失去了一只左手,道行大损不说,因为长生堂乃主持之派,座下高手自然排在第一线决战,在通天峰与青云门诸长老首座硬耗先去了一半。
后来诛仙剑阵发动,长生堂残存高手又是死伤狼藉,逃生之人不过一二,几乎可谓是全军覆没。
这世上,什么都容易得到,最难得到的,却是人才,尤其是自己栽培起来完全信得过的人才!
十年来,玉阳子呕心沥血,长生堂慢慢又有了起色,但在玉阳子的心中,那片阴影却是越来越大。
青云一战,几乎将长生堂主要战力完全摧毁,这些年来,若不是玉阳子本身修行太高,震住周围各个虎视耽耽的敌人,特别是在七年前,他当机立断,不顾门下反对,强行将总堂迁到死亡沼泽这一个偏僻地方,远离其他三大派阀势力范围,否则后果如何,只怕尚未可知。
但是,就在一个月前,在魔教中越来越是激烈的内斗戛然而止,最后一个有实力的中小门派炼血堂,终于也被鬼王宗收服。
所有的人都站好了阵线,在一片短暂而令人窒息的平静之后,玉阳子直觉地预想到,接下来的,很快就是直接爆发在魔教四大派阀之中的激烈内斗。
毕竟,在无数魔教弟子心中,八百年前黑心老人一统魔教、纵横天下的身影,已经是永远的传奇!
但是传说归传说,此时此刻,对长生堂乃至玉阳子却是极其不利。受实力所限,长生堂在争夺中小派阀的内斗中有心无力,如此此消彼长,实力上更是与其他三大派阀拉开了差距,玉阳子为此忧心忡忡,几乎夜不能寐。
也就在这个时候,仿佛老天开眼一般,就在长生堂的身边,死亡沼泽之中突然出现异宝出世的奇兆。
玉阳子惊喜交加,若是真的能得到一件如青云门“诛仙古剑”一般的奇宝,首先长生堂自保就无问题,然后再徐图发展,日后未必不能翻身。
在此情况之下,长生堂对死泽之中的异宝视作囊中之物,绝不容他人染指。但是不知道何人走漏了风声,这消息只数日之内,便已经轰传天下,顿时天下侧目,正邪高手纷纷聚集死泽。
玉阳子惊怒交集,但此时此刻,已不容他后退,遂起长生堂全部实力,布置在死泽之中,一面全力找寻那异宝下落,一面则负责狙杀来犯外敌。这数十日间,被长生堂暗中杀害在死泽之中的人,已经不下数十人,其中既有正道散仙,也有魔教其他派阀的高手。
为了本门的生死存亡,玉阳子已然是不顾一切!
这一夜,玉阳子得到门下密报,前方死泽外围“无底坑”附近,有一群正道中人驻扎了下来,准备在那里过夜。而在接下来一波接一波的探子回报中,玉阳子面色渐冷,心中已经明白了那是些什么人。
那是青云门门下一群最菁英的年轻弟子,本来应该只有十几人,但听到探子回报,此时那群人的人数居然已经达数十人之多,而且其中更有和尚和焚香谷服饰的人在其中,玉阳子紧皱眉头,深深呼吸,向著远处凝望,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半晌,身后的黑暗中忽地一阵轻微脚步响起,一个看去精明瘦削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来到玉阳子身边,玉阳子立刻转身面对著他,显然此人身分非比一般。
这个中年人名叫孟骥,乃是长生堂玉阳子之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也是当年青云山一战之后仅存的少数长生堂高手之一,所以更是深得玉阳子信重。此刻玉阳子迟迟不能下定决心,也是要等待此人回来。
孟骥向玉阳子行了一礼,玉阳子微微摇头,道:“算了,不必多礼,怎么样了?”
这一句话问的没头没尾,但孟骥却显然知道玉阳子所问之意,低声道:“属下已经带人去死泽另一侧黑水沟、白马河一带搜查过,并未发现鬼王宗、万毒门和合欢派的人大举进入,只有几个落单的小派人物,属下已经直接下手解决了。”
玉阳子精神一振,面上首次露出笑容,点头道:“好!如此我们后顾无忧,今晚便全力突袭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先将这些人除去,正道便无力再与我们争夺!”
孟骥面上却似乎没什么欢喜之色,反而有些担忧,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道:“门主,但是三日之前,大王村附近暗哨传回消息,似乎鬼厉和秦无炎这两人已经到了死泽附近,而合欢派的金瓶儿向来行踪飘忽,我们不可不防!”
玉阳子面上肌肉一抖,露出愤恨神色,恨声道:“这一点我如何不知!正道那些人不过是想要那件宝贝,而万毒门、鬼王宗一伙,要的却是我的命!”
孟骥身子一震,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面上神色不定,低声道:“门主,那我们怎么办?”
玉阳子哼了一声,深深呼吸了一下,放缓了身子,道:“事到如今,我们已无回头之路。趁著万毒门、鬼王宗和合欢派人马未到,我们先将正道这些小崽子解决了,然后全力搜寻异宝,一旦到手,以前些日子的异兆看来,这必定乃是不世出的奇宝,我们便不怕其他三派!”
孟骥低首道:“门主高见。”
玉阳子微微点头,随即转过身,定了定神,伸出他如今唯一的右手,在夜色中重重向前一挥,顿时黑暗中人影攒动,片刻后大批长生堂弟子出现,轻车熟路地向著玉阳子手指的方向,奔袭而去。
夜色茫茫,凄凉而带著杀气!
死亡沼泽,无底坑。
这一片在白天看去一片平坦的土地,却不知为何有著这样一个古怪的名称,除非是长年生活在死泽附近的村民,才知道在这一带的土地上,中间一大片土地看去和周围一般无二,都是乱草丛生,实际上却是个巨大的无底泥坑,且其中淤泥吸力极强,普通人若不慎踏入,不消片刻便被吸了下去,从此无声无息地腐烂在深深沼泽之中。
死泽之所以得名,也便是沼泽之中,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恐怖地方数不胜数!
不过,正道的这些年轻人显然并非普通人可比。
青云门一行十数人在死泽中行了几日,前后遇到了天音寺和焚香谷派出的弟子,三方会合一处,倒是都有熟人在此。
天音寺仍是以法相、法善为首,而焚香谷的弟子中,也有李洵和燕虹,只不过见面之后,彼此关系却不大一样。以萧逸才为首的青云门弟子和天音寺众人相处和谐,有说有笑,但焚香谷一行则与这两大门派有些隐隐隔阂,似乎故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其间微妙,众人心头自己会意,但表面之上,仍旧客客气气,三大正道巨派依然同心协力,为世间正义道德,斩妖除魔,消灭魔教!
这一夜众人宿在无底坑附近。燃起篝火,再三叮嘱师弟师妹们不可随意走动之后,萧逸才将天音寺的法相,焚香谷的李洵请到一边,轻声商议。
此时此刻,李洵微微皱眉,眼中深处隐有不屑之色,但面上依旧保持著和蔼模样,低声道:“萧师兄,你多虑了吧?”
萧逸才微微一笑,道:“李师兄有何高见,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看到萧逸才和法相的目光都向自己看来,李洵顿了一下,随即道:“我以为,自从我三派入泽之后,势如破竹,长生堂派出来的弟子被我们一再击溃。而且自从当年青云山之战后,长生堂高手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一个玉阳子还在苦撑大局,其余的根本不足为虑。萧师兄却说今夜危机四伏,太过了罢?”
萧逸才沉吟片刻,道:“李师兄说的的确有道理。但魔教长生堂中,门主玉阳子道行极高,只他一人我们就不可小觑,此外长生堂自崛起名列魔教四大派阀至今,已有八百年之久,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又对这死泽异宝志在必得,难免会狗急跳墙,我们还是小心些的好!”
法相点头道:“萧师兄说的有理,我们的确要小心为上。”
李洵见他二人都如此说话,便不好再说什么,但他性子倨傲,眼中神色仍是露了些出来,淡淡道:“那依二位师兄所说,今晚我们该如何才好?”
法相看了看他的神色,怔了一下,转头向萧逸才望了一眼,却见萧逸才行若无事,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一样,依旧微笑道:“李师兄果然明鉴,以兄之高才,他日大功告成,李师兄当记首功。”
李洵微微一笑,居然也不谦谢。
法相在一旁看著萧逸才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眼前忽地掠过了当年那个叫做“张小凡”的少年的身影,如果他今日也在这里,那该多好……
他心中没来由的一痛,轻轻叹息一声,随即听到萧逸才低声开始布置,连忙凝神听去,只听萧逸才压低声音,轻轻道:
“二位师兄,今晚我们……”
夜色,仿佛又深了几分。
死亡沼泽里的夜晚,仿佛也是笼罩在黑云之中的,或许是每到夜晚,这个巨大的沼泽里都会升腾起迷雾所致。
夜空中一片片的灰色蒙蒙,不要说是月亮,连半颗星星也看不到。
无底坑附近,那些正道年轻弟子夜宿的地方,除了几点残存挣扎燃烧的篝火灰烬,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黑暗中隐约望去,那些正道弟子蜷缩在衣物被中,将全身盖的严严实实,毕竟年轻人修行不够,抵挡不起这死泽之中透骨的夜寒。
长生堂的弟子,无声地从四面八方将这群人围了起来,在黑暗中,静静等待著玉阳子的命令。
玉阳子缓缓伸出了他唯一的右手。
站在他身旁的孟骥,忽然低声道:“门主。”
玉阳子的手顿了一下,微感不满,但孟骥毕竟在他心中地位不低,还是耐住了性子问道:“怎么了?”
孟骥仿佛也感觉到了玉阳子的不满,犹豫片刻之后,还是道:“门主,你看这些正道中人,怎么连个守夜的人也没有?”
玉阳子怔了一下,随即晒道:“这些黄毛小子,心高气傲,这些日子我连施轻敌之计,他们早就以为我们不堪一击,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没有守夜,也不足为奇!”
孟骥面色一动,终于还是沉默了。
玉阳子没有再去理他,右手一翻,只见一面黑白两面的奇异镜子出现在他手中,随即飞上半空,在夜色里滑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所有的长生堂门人同时呼喊,在夜色里远远传荡开去,蜂拥而上,带著无边的杀意!
那一片脆弱的残光中,有淡淡的凄凉。
最后的一点灰烬,便在此刻,悄悄熄灭!
黑暗淹没!
片刻之后,忽然有清脆锐响,铿锵龙吟。
一道碧光,一道蓝光,一道金光,一道白光,一道青光。
五道灿烂耀眼的奇光,在那夜色的黑幕之中,如刺破苍穹的利剑,在黑暗的最深处霍然出现,冲向那些长生堂门人。
而在他们身后,更多的耀眼光芒,一道接一道的出现。
玉阳子看在眼中,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