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法院审判委员会的专职委员叫贾聪明。二十年前,这个位置,一个叫董宪法的人曾经坐过。当时李雪莲找董宪法告状,他说该案不归他管;两人争执起来,他骂了一声“刁民”,又骂了一句“滚”;后来李雪莲闯了大会堂,他和法院院长、县长、市长一起被撤了职。专委被撤后,董宪法爱去牲口集市上看卖牲口,一看就是一天。八年前,董宪法得了脑溢血;五年前,董宪法死了;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
贾聪明今年四十二岁,专委已当了三年。半年前,法院一个副院长退休了,空出一个位置,贾聪明便想填补这个空缺。由专委升副院长,倒也不算跨多大的台阶;但专委有职无权,名义上比庭长高,但在法院说话办事,还不如一个庭长;于是升任副院长,还得和庭长们一起竞争。法院有刑事一庭,刑事二庭,民事一庭,民事二庭,经济一庭,经济二庭,少年庭,执行庭……等,共十多个庭;十多个庭,就有十多个庭长;加上全县二十来个乡镇,每个乡镇都有一个审判庭;整个法院算起来,共三十多个庭长。三十多个庭长的想法,皆跟贾聪明一样,想当这个副院长。因专委有职无权,许多庭长,根本没把贾聪明放到眼里。三十多人争一块骨头,难免打成一锅粥。争来争去,副院长的位置空了半年,谁也没有上去。没上去贾聪明和庭长们着急,法院院长王公道却不着急。一粒葡萄,三十多只猴子在争,葡萄只能扔给一只猴子;葡萄不松手,三十多只猴子都围着你转;葡萄一丢手,丢到一只猴子嘴里,其他猴子会一哄而散;吃到葡萄的那只猴子,也会转脸不认人。现在的人都短,搞政治也跟做买卖一样,皆一把一结。而葡萄留在自己手里,还不单能让猴子们围着你转,更大的益处是,这些猴子不会干转,或多或少,总会给你献个寿桃。当年王公道就是这么一步步上来的,现在开始以其人之道,还治他人之身。王公道这么做,法院在职的几个副院长也高兴,因大家或多或少,也能得些实惠;无非王公道得个大桃,他们得些小枣。有枣总比没枣强。时间拖得越长,大家得的实惠越多。王公道这么做,不但王公道这层人能得到实惠,县里的副县长、县长,也都人人受益。有的庭长为了当这个副院长,都活动到市里去了。
活动就需要活动经费。跟三十多个庭长比,贾聪明这方面不占优势。因专委有职无权,告状的便很少给他送礼;庭长有职有权,平日的积累比贾聪明丰厚不说,现时花钱,还可以在庭里实报实销。没有公家做后盾,贾聪明便比庭长们气馁许多。无法拼公,只能拼私;法院一个专委,工资并不高,每月工资,也就两千多块钱;贾聪明的老婆在医院当护士,每月工资一千多块;他爹老贾在街上卖生姜,也只能挣个仨瓜俩枣;而给领导送礼,仨瓜俩枣,却拿不出手。总不能给领导提一壶花生油、拎两只老母鸡、或送一篮子生姜吧?不但不能送油、老母鸡和生姜,事到如今,送多贵重的东西都不赶趟了,得直接送钱。三十多人比着送钱,别人有公家做后盾,贾聪明从自个儿身上抽筋,半年下来,其他人就把贾聪明比下去了。不但比下去了,贾聪明身上的油,也已经被榨干了,再也送不起了。但已送出一些钱,如副院长到头来落到别人头上,他的钱就等于白送了;名义上,专委又比庭长高,到头来让一个庭长成了自己的领导,丢的就不仅是个职务,而是裹秆草埋老头,丢了个大人;贾聪明又有些不甘心。但钱是个硬通货,家里的亲戚都是穷人,平日还来求贾聪明帮忙,没有一个值得上;贾聪明有职无权,有钱人多不与他来往;左思右想,无筹措处;在法院又不敢露出来,只好在家里唉声叹气。这天晚上,他爹老贾卖生姜回来,见贾聪明闷闷不乐,便问他发愁的原因。贾聪明没好气地:
“还不是因为你?”
老贾一愣:
“我连啥事还不知道哩,咋就怪我了?”
贾聪明便把为当法院副院长,想给领导接着送钱,又无钱可送的事说了;又埋怨他爹:
“既然做生意,你咋不做房地产哩?就会卖个生姜。你要上了富豪榜,咱也不用在这里发愁了。”
老贾也有些气馁,又劝贾聪明:
“除了送钱,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贾聪明:
“有,你不卖生姜了,去当个省长,我不但不用送钱,人家还求着我当副院长呢。”
老贾又有些气馁。气馁过,又劝贾聪明:
“我卖生姜之前,不是还帮老毕卖过假酒吗?那也是天天求人的事。照我卖假酒的经验,如想让别人给你办事,除了让他现得利,如他有啥难事和急事,你帮他解决了,他接着给你办事,比给他送钱还管用呢。”
贾聪明突然明白什么,不禁急了:
“我说前年那一段,你给我拦了那么多无厘头的官司呢,原来桩桩件件,都跟假酒连着呢!”
又叹气:
“但这事跟你卖假酒不一样,现在我们面对的不是小商小贩,而是领导;小商小贩有事求咱,领导会有啥难事和急事找咱办呢?”
抬腿就走了。也是天无绝人之路,领导的难事和急事,很快就被贾聪明遇到了。卖生姜的老贾,跟在县城“鸿运楼”餐馆当厨子的赵大头是好朋友。两人能成为好朋友并不是厨子每天要用生姜,两人有业务上的往来,而是两人都爱说闲话。老贾一辈子爱说闲话,赵大头四十五岁之前闷不做声,四十五岁之后开始闲磨牙。一辈子说闲话的人每天说说也就是个习惯,过去闷不做声、中途改说闲话的人就容易上瘾。一天不吃饭饿不死人,一天不说闲话就把人憋死了。为说闲话,赵大头爱串门;老婆死了,夜里无事,就更爱串门了。因与卖生姜的老贾说得着,晚上从“鸿运楼”下班后,往往先不回家,直接到老贾家说闲话。说话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就要召开了;李雪莲告状的事,从县里到市里,又一次闹得沸沸扬扬;闲话之中,大家便说到李雪莲。赵大头肚子里藏不住话,便将他与李雪莲的交往,从中学时代说起,如何给李雪莲送“大白兔”奶糖,两人如何在打谷场上亲嘴;又说到李雪莲头一回去北京告状,就住在他的床铺上,两人又差点成就好事……等等,说了个痛快。赵大头与老贾说这段闲话时,贾聪明正好在家。说者无心,听者也无心。但听着听着,贾聪明脑子突然一激灵,从法院院长王公道到县长郑重,再到市长马文彬,都在为李雪莲上京告状的事发愁;发愁,又一筹莫展;如果贾聪明能帮他们解决这个难题,不就应了他爹老贾说的帮助领导解决难事和急事的话了吗?如能帮他们解决这个难事和急事,自己接着当法院副院长,不就顺理成章了吗?这比送他们钱可管用多了。而把李雪莲搞定,不让她告状,除了劝解和盯梢,让她跟别人结婚,不也是个法子吗?她闹的是跟前夫离婚的事,到底是真离婚还是假离婚,如她跟另一个人结了婚,过去的案底不都不成立了吗?她闹的是前夫说她是潘金莲,潘金莲另嫁他人,不也等于妓女从了良吗?潘金莲也就不是潘金莲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大喜。心中大喜,面上并不露出来,只是对赵大头说:
“大叔,既然你跟李雪莲好过,我婶如今也死了,这不又是个机会?”
赵大头一愣:
“啥意思?”
贾聪明:
“锲而不舍,把她弄到手呀。听说她年轻时候,也是有名的美女。”
赵大头:
“那倒是,如她不漂亮,我也不会跟她交往这么多年。”
又遗憾:
“关键时候,我没有把握好哇。”
贾聪明:
“现在重说这事也不迟。”
赵大头摇头:
“时过境迁,时过境迁了。就是我有这意,人家正在告状,也没这心呀。”
贾聪明:
“正因为告状,我才劝你跟她结婚呢。”
赵大头一愣:
“啥意思?”
贾聪明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从法院领导到县里领导,从县里领导到市里领导,为李雪莲告状发愁的状况,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他不说,赵大头也知道;二十年过去,李雪莲告状的事,已在县里市里传得妇孺皆知。但贾聪明还是重说一遍。说过,又对赵大头说:
“你要能把她搞定,跟她结婚,就不光是跟一个女的结婚的事了,还帮了从县里到市里领导的大忙。”
赵大头一愣:
“这可是两回事,结婚是结婚,领导是领导。”
停停又问:
“如果我帮了领导,我能得到啥好处呢?”
贾聪明:
“你帮他们,他们也能帮你呀。”
赵大头:
“他们能帮我个啥?”
贾聪明:
“你总不能说你没有难处。你有啥难处?往大里想。”
赵大头想了想:
“难处谁都有难处,我最大的难处,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在畜牧局当临时工,一直想转正,一直转不了;天天回来,还要刮我的油水。”
贾聪明拍着巴掌:
“这不结了。你要能把李雪莲搞定,让她不告状了,法院院长管不着畜牧局,但人家县长和市长可管得着,在畜牧局解决一个转正指标,对人家算个毬啊,说不定还能一下给他弄个科长当当呢。”
赵大头愣在那里。贾聪明:
“还想啥呀,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赵大头:
“这事我办成了,他们不给我儿转正咋办?”
贾聪明:
“不给你办,你也白得一个老婆;给你办,是白饶哇。”
赵大头摇头:
“我现在犯愁的,主要还不是没老婆,而是儿子整天跟我闹。”
贾聪明:
“正是为了你儿子,你也应该试一试;不然,你啥时候能跟县长市长接上头呀?”
赵大头开始犹豫:
“试是可以试,就怕领导说话不算话呀。”
贾聪明信誓旦旦:
“你连政府都不相信?我以法院和法律的名义向你保证,只要你帮了领导,领导绝对不会不管你儿子。”
赵大头又怀疑地看着贾聪明:
“你这么积极撺掇这事,你从中图个啥呢?”
贾聪明又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自个儿想当法院副院长的事,给赵大头说了。说过,又拍巴掌:
“我的叔哩,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在领导面前立了功,我不也跟着你沾光吗?只要我当了副院长,从今往后,法院不等于是咱爷俩儿开的吗?”
赵大头思摸:
“这事不是一件小事,让我想想。”
说过,赵大头就回家了。当时贾聪明也就是这么一说,赵大头不办这事,贾聪明也没损失啥;办了,就等于白饶;就算赵大头办,能否办成,也得两说;贾聪明也就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没想到第二天晚上,赵大头主动找贾聪明来了,说要办这件事。说办这件事不是他非要办,而是回去跟儿子商量了;当时商量也就是随意一说,或有些逞能,没想到儿子正发愁工作转正的事,非逼赵大头去办。世上的儿子都反对他爹再娶,赵大头的儿子,却逼着赵大头给自己找后娘。赵大头倒骑虎难下了。贾聪明听了,一下乐了:
“那就办呗。办成,咱们一步登天;办不成,咱身上也掉不下一块肉。”
赵大头:
“我想的也是这个。”
两人分手,赵大头便去张罗搞定李雪莲的事。事情虽然开始张罗,但对赵大头能否搞定李雪莲,贾聪明心里仍没有底。但正如他对赵大头说的,搞定,他跟着一步登天;搞不定,他身上也掉不下一块肉。说过,也就忘了这回事。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赵大头开始一天给他打一个电话,汇报他跟李雪莲关系的进展。但正如贾聪明预料的那样,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赵大头和李雪莲说起这事,也磕磕碰碰,说不到一起。正因为这样,贾聪明也没敢向领导汇报。害怕一旦汇报,领导重视了,最后赵大头又没办成,反倒弄巧成拙,影响领导对他的印象。米饭不熟,不敢揭锅盖;同时也怕露出饭味儿,别人也有跟赵大头熟的,越过他去抢功。本来这事也就是试试,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但令贾聪明没想到的是,赵大头最后摸着石头渡过了河,竟把这事办成了。在本县没有办成,在邻县办成了;在本省没有办成,在山东办成了。当赵大头给他发短信,说事情搞成之后,贾聪明还有些不相信。贾聪明又用短信问:
真成还是假成?
赵大头又信誓旦旦回短信:床都上了,还能有假?
贾聪明才彻底相信了。相信后,不禁热血沸腾。沸腾后,赶紧向领导汇报。李雪莲从家里逃跑了,县里追捕三天,还没追到,各级领导急得焦头烂额,这时汇报,也正是时候。但对向谁汇报,贾聪明又犯了犹豫。本来他是法院的专委,应该向他的直接领导汇报;他的直接领导,就是法院院长王公道;但贾聪明多了个心眼;加上他平日不喜欢王公道;王公道当庭长时,他俩吵过架;王公道是个记仇的人;贾聪明想当副院长,主要阻力就是王公道;他也给王公道送了不少礼,但总是缓解不下过去的积怨;一个连眉毛都没有的矮胖子,会有什么心胸?便想越过王公道,直接向县长郑重汇报。一是在郑重面前献功,比在法院院长面前献功效果大多了;献给院长,院长还得献给县长,功劳就成了院长王公道的;这样的傻事不能干;同时越过王公道献给县长,也等于背后给王公道一脚;院长没能力办到的事,贾聪明办到了,不是给自己将来当副院长,铺了更厚的台阶?于是兴冲冲来到县政府,要见郑重。
李雪莲跑了三天,县长郑重三天没正经吃饭。没怎么吃饭,肚子也不饿,嘴上起的都是大泡。虽然嘴上起大泡,三天过去,李雪莲还是没有找到,正兀自犯愁。放到平时,一个法院的专委想见县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县政府办公室的人,就把他挡下了;但现在是特殊时期,贾聪明一说见县长是为了李雪莲的事,办公室的人不敢怠慢,忙汇报给郑重;郑重忙让办公室的人,把贾聪明叫到他的办公室。听贾聪明说了赵大头和李雪莲事情的前前后后,郑重愣在那里。赵大头和李雪莲的事,大出郑重意料。愣过之后,接着就是不相信:
“真的假的呀?”
问得跟贾聪明在短信中问赵大头的话一样。贾聪明忙拿出自己的手机,让郑重看他和赵大头通的短信。不但看了过去的短信,已经上床的短信,还有一条赵大头一个小时前发过来的短信:
正在泰山上,回去就结婚。
贾聪明:
“县长,一字一句都在这儿,还能有假?”
又说:
“李雪莲都要结婚了,还能告状?”
又说:
“她虽然跑了,但跟人去了山东,没去北京,不是证明?”
郑重仍有些将信将疑:
“这可事关重大,来不得半点含糊。”
贾聪明:
“郑县长,我以党性保证,这事儿再不会出岔子。为了这事,我花了两年工夫,只是不到饭熟,我不敢揭锅。”
郑重彻底相信了。相信后,心里一块大石头,马上落了地。接着一身轻松。忙乱三天,动用四百多名警力,原来忙的方向错了。以为她去了北京,原来她去了山东。四百多名警力没解决的事,一个贾聪明解决了。郑重也知道贾聪明办此事的用意,法院缺职一个副院长;便对贾聪明说:
“老贾呀,你给政府办了一件大事。”
又说:
“我听说法院缺职一个副院长,等这事结束,组织上会考虑的。”
贾聪明也一阵激动。本来他还想向郑重汇报赵大头儿子在畜牧局当临时工,急着想转正的事,但县长刚刚说过他副院长的事,再另外附加条件,反倒不好张口了;也怕再说别的,冲淡自己副院长的事;那就成了跟组织讨价还价;便一时捺住没说;想等自个儿副院长的事儿落实之后,再重提赵大头儿子的事。郑重交代贾聪明:
“这事儿的过程,就不要跟别人讲了。”
贾聪明马上说:
“郑县长,这道理我懂。”
欢天喜地走了。贾聪明走后,郑重突然感到肚子饿了,这才想起自己三天没正经吃饭;忙打电话,让秘书给自己张罗一碗面条;接着又忙给市长马文彬打了个电话。三天前李雪莲从家里逃跑,郑重想瞒着马文彬,把事情局限在县里解决;后来被马文彬知道了,马文彬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一下陷入被动。马文彬在电话里发了火,说他忘了三个成语,让马文彬“有点失望”,吓得郑重湿透了身上的衬衣衬裤。之后连抓三天人,也没抓住,郑重急得满嘴起泡,以为事情无望了,等着马文彬再发火,甚至做组织处理;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阴差阳错,事情又在这里峰回路转。事情终于解决了,郑重也想赶紧告诉马文彬,以减轻上回让李雪莲逃跑的负面影响。马文彬已经到了北京,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今天已经开幕了。电话打通,马文彬正在吃午饭;郑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马文彬汇报了;马文彬听后,也吃了一惊。吃惊之后,没再问李雪莲,问:
“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郑重一开始想将功劳揽到自己头上;但怕事情过去之后,真相显现出来,再让马文彬知道了,反倒弄巧成拙;前几天李雪莲逃跑,他瞒情不报,就弄巧成拙;便如实说:
“是法院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他跟那个男的是亲戚,跟李雪莲也认识。”
马文彬:
“可不能说这个人普通,他倒是个政治家哩。”
郑重吃了一惊;因不知道马文彬接着要说什么,不敢接话茬。马文彬:
“在李雪莲这件事上,他另辟了一条思路。我们总在李雪莲离婚的事上纠缠,他却想到了结婚。”
郑重见马文彬开始表扬人,虽是表扬别人,也跟表扬自己一样高兴,忙凑趣说:
“可不,跟打仗似的,抄了敌人的后路。”
马文彬: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在这件事情上,二十年来,我们总在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年年堵,但也就是堵一年,这叫脚踩西瓜皮,走哪儿算哪儿;人家却能一下把准病根,让李雪莲跟人结婚。她跟人结婚了,这不一了百了了?”
郑重忙又说:
“可不,李雪莲一结婚,从今往后,再不用为李雪莲的事操心了。”
马文彬: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郑重知道,马文彬问谁叫什么名字,当然不是平日寒暄时问了,是关键时候问,这人的政治前途,就开始见亮了;郑重在邻县当副县长时,处理过群众围攻县政府的事,事后马文彬就这么问过他的情况;现在马文彬又问设法让李雪莲跟人结婚的人的名字,知道这人得到了马文彬的赏识;本不欲告诉他,但郑重知道,他不告诉,马文彬也能通过另外的途径马上知道;在干部问题上,马文彬的一言一行,谁也不敢违拗;马上如实说:
“这人叫贾聪明。”
马文彬感叹:
“这个人不简单,他不是‘假’聪明,他是‘真’聪明。”
郑重赶忙跟上去说:
“县里正准备提拔他当法院的副院长呢。”
马文彬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事情的结局,就这么皆大欢喜。
但令贾聪明没想到的是,贾聪明这边的事办妥了,赵大头开始反过来给贾聪明发短信,催贾聪明给他儿子办畜牧局工作转正的事;说他儿子还等着呢。由于贾聪明向县长郑重汇报赵大头和李雪莲的事时,为了自己副院长的事,没有汇报赵大头儿子的事;想等他副院长的事解决之后,再说赵大头儿子的事;接到赵大头的短信,便有些心虚。一开始还大包大揽,说“不久”就会解决;赵大头较了真,追问这个“不久”是多长时间,是三天,还是五天?贾聪明接着回短信,便有些支支吾吾,模棱两可。赵大头急了,便直接给贾聪明打了个电话;两人一句话没说对付,便吵了起来。正是这个电话,让已经煮熟的一锅米饭,又砸了锅。因这电话被李雪莲听到了。赵大头刚合上手机,李雪莲就破门而入,问赵大头:
“赵大头,你在给谁打电话?”
赵大头看李雪莲两眼冒火,知道事情败露了,但还极力掩饰:
“县城卖驴肉的老褚,欠我两千块钱,催他还钱,他还跟我急了。”
李雪莲扬手一巴掌,“啪”地扇到赵大头脸上:
“还说瞎话呢,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又说:
“赵大头啊赵大头,我以为你真心跟我结婚呢,原来你是在骗我!”
又说:
“你骗我没啥,咋又跟贪官污吏勾搭起来,背后算计我呢?”
说着说着更急了,脱下自己的鞋,照赵大头脸上、头上、身上乱摔。摔得赵大头抱住自己的头,往床底下钻;一边钻一边说:
“我没骗你,我没算计你,我跟你结婚是真的。”
又解释:
“你听我说,这是两码事。”
但李雪莲不听他解释,又照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我原来是个傻×,我活该呀我,二十年状都告下来了,到头来让人给骗了。”
接着哭了:
“出门告状不丢人,让人把人骗了,让人把人睡了,又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今后我可怎么活呀?”
接着大放悲声。赵大头从床下钻出来,也手足无措。看来话再往细里说,或再骗李雪莲,李雪莲是不会再相信了。他只好检讨自己。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也是被事逼的,我的儿子,在畜牧局等着转正呢。”
又说:
“主意不是我出的,是法院的专委贾聪明出的。”
又愣愣地说:
“你别伤心了,咱不管儿子的事也行,光咱俩结婚算了。”
李雪莲突然不哭了,也不再理赵大头,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将自己的衣裳和水壶,三下五除二塞进提包,拎上,踢开门走了。赵大头知道事情坏了,忙跟上去,边跟边说:
“你别走哇,有啥咱再商量。”
李雪莲不理他,大步走出旅馆。赵大头追出旅馆,又说:
“是我错了,不该背后跟人骗你;你要不解气,我再跟你一起,骗骗他们如何?”
李雪莲仍不理他,顺着胡同往外走。出胡同往右拐,是一菜市场。菜市场里,有卖菜的,有买菜的,熙熙攘攘。李雪莲穿过菜市场继续往前走。赵大头一把拉住李雪莲:
“你要不解气,再打我一顿也行。”
李雪莲正走到一肉摊前,转身抄起肉案上一把牛耳尖刀:
“我想杀了你,你知道不知道?”
说着,将手中的刀,向赵大头胸口捅去。赵大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下跳出丈把远。也把卖肉的和其他人吓了一跳。但他们以为是夫妻吵架,赶上来劝解双方。赵大头在人群中喊:
“你想走也行,可你告诉我,人生地不熟的,你去哪儿呀?”
李雪莲在人群中喊:
“赵大头,没这事,我不告状;有这事,我还得告状;当面逼我我不告状,背后这么算计我,我一定要把你们掀个底朝天。你去打电话告密吧,这回不鱼死网破,我不叫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