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景 第四部分

这边风景 第二章(7)
没有等到明天的早晨,就在这夜的十点钟,在伊萨木冬已经摘下帽子准备脱衣入睡的时刻,他被人叫走了。
谁来叫的伊萨木冬,乌尔汗没有看见,但是她听到了声音,本来,她可以判断出那是谁的声音。但是,伊萨木冬没有回来,而后半夜,发生了小麦被盗事件。这事使她吓坏了,她的希望已经化为泡影,丈夫不但不再可能赎回过往的罪过,而且又留下了新的大麻烦;她迷迷糊糊地想象,伊萨木冬可能不是一般的偷窃,而是会被认定为名副其实的什么里通外国呀反革命呀的盗贼。而她便是这个反革命贼人的家属。当夜人们来到她家,询问她话,她一句也说不出。“你丈夫这几天和什么人来往?说过什话?思想情绪如何?”塔列甫问。乌尔汗闭口不答,最多就是摇摇头。她能说什么呢?说丈夫已经经过了思想斗争,下定了决心,准备坦白交代,重新做人……这怎么会像是真话呢,用不着别人疑惑,就是她乌尔汗也不信!眼前明明摆着的是她丈夫的十倍于以往的新罪行。说她如何如何劝导了丈夫去坦白交代,这又怎么能够像是真实的呢? “是谁把你丈夫叫了出去的?”塔列甫又问。乌尔汗又是说不上来,她完全失了声。因为她根据声音判断,她觉得,正是那个把她丈夫叫出去的人,坐在公安特派员的身边,参加对她的审讯……这比天塌地陷、江河倒流还惊人。她既没有勇气也没有把握做出明确的回答。她只有默默地等候噩运落到自己头上。
次日,塔列甫特派员又把她叫到公社,严肃地询问了一次。她老老实实地说出了她知道的丈夫贪污、受贿、腐化、吸毒等各方面的情况,但是对于近日的情况,特别是和此次窃案有关的情形,她一个字也没说。既然她确实并未发现丈夫预谋作案和作案后外逃的任何迹象,她只好一问三不知。因为,她无从揭发丈夫的新罪行,这已经使她深感惶恐,她又如何能提出相反的事实来呢?如果她企图证明,她丈夫确实无意作案外逃,这不是只能被看作闭着眼不看铁的事实而硬要为丈夫狡辩吗?别人不会允许她这样做,她自己的良心也不让她这样做。她只能承认伊萨木冬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她也绝不能再为这个罪人开脱。
许多天过去了,再没有丈夫的任何消息。公公犯了老病,躺在炕毡上起不来。她没有去队上参加劳动,队上也没有人找她。她的娘家已经不在此地。由于她的父亲会打石头,公社化的时候被石头资源多的六大队要走了,家也搬到六大队,离这里十几公里。她从没有和父母谈过丈夫的事情,老实巴交的、本分的父母,将经不住这样的打击。乌尔汗昏天黑地地过了三天。第四天下午,赖提甫悄悄地来了,说是伊萨木冬正在伊宁市某地等待着她,然后不容分说地把抱着孩子的乌尔汗安置在加重永久自行车的后货架子上,赖提甫骑上车就走。稀里糊涂地坐在赖提甫身后的乌尔汗考虑着见到丈夫以后怎么办。她好像又有了一丝希望,只要见到丈夫,她就能对他再进行一次最后的劝说,哪怕就算是最后一次哀求,她要抓上丈夫一起上公安局自首,她知道、她相信丈夫虽然在堕落的道路上走了很远,但丈夫不是天生的坏蛋,不是里通外国,也确实没有作案外逃的心思。只要能见到他,事情就有救。
这边风景 第二章(8)
赖提甫把乌尔汗带到伊宁市当地居民称做努海图的地方。对于汉语来说,伊犁伊宁,只差一个字,汉族居民习惯于将去伊宁市叫做去伊犁。但维吾尔语,伊宁市与伊宁县的“伊宁”,称做“胡尔加”,原为古突厥语,是大头羊的意思。市,他们口语多称作巴扎,即集市的意思。伊宁市西北角西公园一带,现在名为阿合买提江路等地,被称做“诺威果尔特”,有说这是塔塔尔语,是表示这里聚居着塔塔尔人民;也有说这本是俄语“诺威格拉得”——新城,被本地人读成维吾尔语、哈萨克语化的诺海果尔特。这边有原来的哈萨克中学即市一中,还有塔塔尔小学即六小。这里有不少不知是俄罗斯还是鞑靼式的甬道——双面房屋——车场——花园式庄院建筑。
大渠旁边柳树林中的一个深深的院落,这种院落一般有一个空场和双扇厚重的大门,大门主要是为了进出马车而使用的,空场则可以停放大牲畜与畜拉车辆。空场的左侧则是高高垫起的一串房屋,它们有一个缩进去很深的经常关闭得紧紧的雕花木门,木门前方是一个门洞,门洞与场门平行。赖提甫带他们进入门洞,用一把大钥匙打开室门,进入一个相当黑暗的、既遮蔽隐藏又保持温度的甬道,过道左右各有三个门,六个门都关得紧紧的。走到过道尽头,与室门遥遥相对的是一个园门。赖提甫推开这个门,走下矮矮的木梯,赖提甫带她进入了一个四面高墙的果园。果园与空场之间,则是一排牲口厩与仓库。对于空场来说,后园是隐藏的、神秘的。进出后园只有这么一个门道。
现在,后园空地上挖了一个临时的大土灶,灶上放着一口大铁锅。赖提甫告诉乌尔汗,天黑以后,伊萨木冬就会来,让她先劈柴烧水,削土豆切肉,做一锅可供三十多个人吃的胡萝卜、土豆炖羊肉。这种菜维语叫做库尔达克,汉族本地居民则称之为胡尔炖用胡萝卜和土豆与羊肉炖在一起的一种菜肴,正确的发音应该是“库尔达克”。。赖提甫走了,这个果园的唯一的出入口——那间过道的后门已被插上了铁销子。果园里有一个满腮黑毛、面目狰狞的跛子,他下巴上和脖子上长的黑毛极密,而头上光秃秃的,好像头发长错了地方。跛子身旁有一只毛色灰白、耷拉着舌头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大狗。乌尔汗抚着怦怦的胸口,几乎昏了过去。波拉提江吓得不敢睁眼,两只小手紧抱着妈妈的腿。黑毛跛子投来了一个严厉的目光。乌尔汗挣扎着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去做赖提甫布置的工作。天黑以后,来了一帮汉子,不过并没有三十多人,而是只有十一二个人,他们在过道右手第二间房子里吃着、喝着、哭着、笑着、骂着、厮打着。乌尔汗想过去看看伊萨木冬来了没有,但是,她无法进屋。从窗子上传出的他们的身影和声音,他们的每一个举动和每一句话语,都像是野蛮的与粗暴的。其中飘出来有几句话,一听就是对妇女的极大污辱。但是,总不能不让见伊萨木冬、波拉提江的爸爸啊!乌尔汗鼓起了勇气走到门口,她伸进头去,既找不到伊萨木冬也找不到赖提甫,但是她看见了木拉托夫。像喝醉了的猴子一样的木拉托夫走了过来:“干什么?”他举起拳头向乌尔汗做了一个威吓的姿势。“我找孩子他爸,赖提甫说他在这里。”乌尔汗豁出去了,大胆回答。木拉托夫翻了翻死鱼一样的小眼睛,认出了她,把她叫到了一边,告诉她,由于伊萨木冬处于被搜捕的危险境遇,今夜不能到这里来了。明天清晨,乌尔汗将和丈夫在通往霍城县清水河子边卡的客运汽车上见面,手续已经办妥,车票已经买好,他们夫妻和儿子将作为苏联侨民“回国”,他祝贺他们的“得救”和“幸福生活”的开始。
这边风景 第二章(9)
“我哪里也不去!”乌尔汗低声然而是坚决地说。
“不去也得去,此外,你再也没有别的路。”木拉托夫冷笑着。
“我死也要死在故乡……”乌尔汗放大了声音。
“好吧,好吧,”木拉托夫不耐烦地把她推开,“走吗还是不走,你们明天清晨,在客运站见面的时候再商议吧。”木拉托夫下令黑毛跛子带她和孩子到果园一间放饲草的小屋里睡觉。
“夜里不要随便出来,这个狗是可以咬死人的。”跛子临走的时候,发出了警告。
黎明,天还没大亮,乌尔汗被叫了出来。由跛子送那十几个人和乌尔汗“回国”。到了客运站,没有伊萨木冬的影子,乌尔汗又被告知,为了安全,伊萨木冬已经先期到了绥定县城,明天,他将在通往边境的中途绥定站上车,与妻儿聚齐。人很混乱,乌尔汗不想走。“把孩子给我!你先上去,然后我再把孩子从车窗里递给你。”跛子边说边把波拉提江抢了过来,波拉提江哭喊着“妈妈”,乌尔汗还想分辩,但已经身不由己,她被夹在十几个兴奋的狂呼乱叫的汉子中间,他们推着、挤着、拉着、架着、掐着她上了车,“我的儿子!”她喊道,但是背后挨了一拳,头发被人一扯,某些她视为私密的部位还受到了更难堪的抠摸。乌尔汗明白了,她上当了,她不但可能见不到丈夫,即使见到丈夫也无法拯救他;而且可能见不到儿子,无法拯救儿子和自己。现在只能先救自己。车开了两个小时,到了绥定车站,根本没有伊萨木冬的踪影。乌尔汗明白了,她上了大当。看看周围,并没有她认识的任何人。看来那些人重视的是送人往那边走,只要从伊宁市开了车,他们就自以为是大功告成。不远处,到了一个加油站,车停了下来,乘客纷纷下车活动,解手。乌尔汗伪装解手,拐到一个旮旯,趁四周无人她跳到一个干涸的渠道里,顺着渠道她连爬带跑,踉踉跄跄,其实,她用不着这样惊慌了,现在,并不会有人追赶她,像是发了疯一样的人们着急的是坐车快走。乌尔汗等了七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返程的长途车,她身上的钱还差一点不够购买返程车票,居然在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上了车,回到了伊宁市。这是伊力哈穆见到她时的情形。
“你回来了?你的情况太糟了。公社党委的意思,准备把你逮捕法办呢!”
“逮捕我吧!快点逮捕吧!应该逮捕!应该审判!应该判刑!让我死吧!”
“快别说这样的话,可怜的妹妹。你还有儿子,你抓到监狱里,孩子怎么办?我们的那个人说了,他一定替你把波拉提江找回来。他说了,那就是说,他能做到……”
“他能找回来?他能找回来!啊!”
“你先别激动。等孩子回来,一看,爸爸跑掉了,如果你再坐了牢,那怎么办呢?”
“我的天啊……”
“你不要怕,不要伤心,有我呢。我是你的姐姐,我们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哥哥,他会想办法保护你的。那你自己首先得会保护自己。不要绝望,绝望的人别人是无法帮助的。其实论说,你的罪过也不能说是太大,你一个女人,其实就是那么回事,不幸的、可怜的女人;可是,你为什么跑外国呢?为什么跑了一半又回来了呢?这样,你不但是反革命、盗贼、叛国分子的家属,而且你自己……人们将永远指着你的脊梁骨……”
这边风景 第二章(10)www.xIaoshuotxt.com
“是赖提甫骗了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走……”
“快别说什么赖提甫迈提甫,上哪里去找这个赖提甫去?您不是三岁的小孩子,难道赖提甫把你俩捆住了手脚,装到麻袋里,放到了汽车上了吗?你说你没有想走,可你上了汽车……谁还相信你的话……所以说,你自己要稳住,要沉住气,不要乱说,不要东拉西扯。乌尔汗妹妹,你不懂的。这些年来我们家来来往往全是大干部,工作的事情,政府的事情我懂得比你多……”
这就是乌尔汗回家后的第一个来访者……帕夏汗和她谈话的主要内容。
临走的时候,帕夏汗也眼圈红红的:“波拉提江,多好的孩子!圆圆的脸蛋儿,阿帕(妈)!阿婆(妈)!小嘴叫得多么甜……”
乌尔汗头昏、眼花,四肢软绵绵、轻飘飘地来到了玉米地里,她低着头不看任何人,也不回答任何人的问候。她松土、锄草、间苗,接着间苗、锄草、松土。苗很密、草很杂、土很深,天很热。她干了一上午,中午却吃不下东西。下午她又干了不长的时间,为什么苗、草都显得那么粗大起来,每一棵玉米苗像一棵大树,每一根细草好像一片……黄褐色,一切都是黄褐色的,声音、玉米苗、一切都倏尔离开了她……她昏倒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家里。周围有伊力哈穆、再娜甫和狄丽娜尔。伊力哈穆说:“你身体不好,需要休息,这儿又没有人照顾,刚才我和副队长说了,等一下套个车送你回娘家去。”
“不,不,我不去……”
“您怎么了?”
“我要在这里等儿子的消息。”
“儿子有了消息,我们会告诉你的。你还是回娘家去吧。看你自己的意见,如果你愿意到六大队,我们也可以联系一下把你的户口转过去,你就在那边参加劳动吧。”
“不。我不能去。我没有脸。他们没有我这样的女儿。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你们……”
“先不要说这些吧,等你恢复了健康,我们还有的是说话的时间。狄丽娜尔,这样吧,你不是有自行车吗?你骑车到六大队去一趟,告诉乌尔汗的父母,看她的哪个妹妹能来一趟,帮助照看一下,这样好吗?乌尔汗姐?”伊力哈穆询问着、吩咐着。
乌尔汗默默地表示了同意,狄丽娜尔也点头称是。
头疼得好像有一条蝎子钻到了脑袋里。屋顶在旋转,身体在起伏,好像落在了水面的浪头上。乌尔汗嘴动了动,她想说一句感谢的话,但是嘴一张开,却是夹杂着呻吟的呼唤:
“波拉提江,你在哪儿?”
小说人语:你永远的小说人的四十个春秋以前的早年写作。你永远的迎春舞曲,那历史的脉搏与生命的旋律。那时代的讴歌与圣洁的美梦。
你对青春的深情怀恋,你对年华的珍爱痛惜,你对流光逝川的嗟叹徘徊,你对乌尔汗的哀怜与顿足中再次响起了“万岁”“年轻人”“尹薇薇”的调子。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屈原《离骚》
你难忘的伊犁西公园附近诺海果尔特的俄式(或鞑靼式)大院!对不起,他把你描写成了魔窟。
这也是对于小说的让步,他这一次认真地把小说写成小说,而不是把小说写成诗、哲学、自白、独白、辞赋与骚……
毕竟留下了神秘的、异域风情的不同画面,历经沧桑,不怕拆迁与重建,城市的记忆永在。
这边风景 第二部分
这边风景 第三章(1)
此情何堪,亲闺女不辞而别
彼物怎处,好汉子二斤羊油
当伊力哈穆和米琪儿婉各自在收工以后回到家来的时候,巧帕汗外祖母对伊力哈穆说:“那个好汉子来了。”
“哪个好汉子?”伊力哈穆没听明白。
“就是那个秃子。”
“秃子?”
“就是那个傻子。”
“傻子?”
“就是那个骗子。”
“骗子?”
“我说的就是那个好汉子。”
又回到了“好汉子”,巧帕汗低下了头,好像对这个问答已经因为说话太多而感到疲倦,可伊力哈穆仍然没有听懂。
“这大概是说穆萨。”米琪儿婉向伊力哈穆使了个眼色。她知道外祖母常常忘记了一些人的名字;又常常按自己的意思给一些人起绰号;又常常随时更改这些绰号。“您是说穆萨队长来咱们家了吗?”她大声问。
巧帕汗好像睡梦中被人惊动了一下似的,摇晃了一下,不高兴地说:“所谓‘队长’是什么意思?他还能当队长?我就不知道有这么个队长。那个痞子,猴子,翘胡子!”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您,穆萨当了咱们的队长了嘛!”米琪儿婉忍住笑,解释说。
“告诉过,告诉过,告诉过又怎么着?我才不告诉你们呢!”巧帕汗毫不通融地、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她挪了挪身子,表示要躲开这个话题。老年人不喜欢别人听不清他(她)的话,更不喜欢别人的追问或者反驳。该说的,已经说了,你好好听,好好想,自然能够领会老人的执拗的话里所包含的经验、智慧和见地;别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伊力哈穆也向米琪儿婉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不再惊动老人,悄悄地准备晚饭。
“你要到隔壁一趟,”巧帕汗又发话了,“热合玛那洪热合曼阿洪的连读。太可怜了,女孩子伤了他的心。”
“对!”伊力哈穆回答,虽然他仍是莫名其妙。
“忘恩负义的年轻人,说是要幸福呢,倒好像我们该着他们,欠着他们!你小时候可没向我要过幸福这玩意儿。冬天你也没有要过一次皮帽子。你要一角馕,也是在你太饿了、而且家里还有馕的时候;如果家里没有馕了,你虽然饿得咽吐沫,然而你只是坐在墙角用两个小眼睛看着我,你什么也不要……”巧帕汗没头没脑地、感慨地说着,沉浸在回忆里,两眼充满了泪水。然后,她站了起来,走进里屋,从悬挂在房梁的木板上取下一个橙黄色的大馕,笑吟吟地走了出来。米琪儿婉赶紧抬过了小炕桌。巧帕汗捧着馕像捧着一面大手鼓,她把馕端端正正地放的桌子中心,她说:“先喝点茶吧!再做饭。”伊力哈穆和米琪儿婉顺从地坐了过来。
“现在,我们的家里也有这样的大馕了,这是容易的吗?馕,是个了不起的东西,神圣的东西。谁也离不开它,永远也不会被人厌烦。我小时候听大人说过馕比什么都崇高,明白吗?”老人问。
“明白。”
老祖母很满意伊力哈穆的简短的回答。她笑了:“所以,你回家来继续种田,这是对的。”
她们正说着话,门开了,进来一个戴着黄方格头巾、穿着墨绿色线呢长裤的回族小姑娘。她叫马玉凤,是穆萨的妻妹。她手里托着一个红布包,显出一种腼腆的样子。米琪儿婉连忙招呼:“快来!请坐到桌子这边来!”
“您请!”马玉凤表示了辞谢,用一种回族女孩子特有的轻柔腔调操着维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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