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决定不再开口说话了。我的朋友翁波意西再次,也就是永远失去了舌头。他是因为我而失去了舌头的。纵使这天空下再发生什么样的奇迹,翁波意西也不可能第三次开口说话。这一次;行刑人把他的舌头连根拔去了。我走上广场时,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开了,阳光重新照亮了大地。书记官口里含着尔依家的独门止血药躺在核桃树下,一动不动地眼望天空。我走到他的跟前,发现他在流汗,便把他往树荫深处移动了一下。我对他说:"不说话好,我也不想说话了。"
他看着我,眼角流出了两大滴泪水。我伸出手指蘸了一点,尝到了里面的盐。
两个尔依正在收拾刑具。在广场另一边,哥哥和我的妻子站在官寨石墙投下的巨大的阴影里交谈。大少爷用鞭子一下一下抽打着墙角蓬勃的火麻;塔娜看上去也有点不安,不断用一只手抚摸另一只手。他们是在交换看一个人失去舌头的心得吗?我已经不想说话了,所以,不会加入他们的谈话。土司太太可能对他们的话题感兴趣,向他们走过去了。但这两个人不等她走到跟前,便各自走开,上楼去了。上楼之前,我的妻子也没往我这边望上一眼。望了我一眼的是母亲。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此时我看着翁波意西的眼神一样。
这时,我看到官寨厚重的石墙拐角上,探出了一张鬼祟的脸。我觉得自己从这脸上看出了什么。是的,一看这张脸,就知道他很久没有跟人交谈过了,他甚至不在心里跟自己交谈。这张比月亮还要孤独的脸又一次从墙角探出来,这次,我看到了孤独下面的仇恨。立即,我就想起他是谁了。他就是麦其家的世仇,替死去的父亲报仇来了。我还在边界上时,这个人就已经上路了,不知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在这里出现。母亲就要走进大门了,她又回身看了我一眼。但我既然决定不说话了,就不必把杀手到来的消息告诉她,反正,杀手也不会给女人造成什么危险。
我坐在核桃树下,望着官寨在下午时分投下越来越深的影子,望着明亮的秋天山野。起先,翁波意西在我身边,后来,两个行刑人把他弄走了。最后,太阳下山了,风吹在山野里瞎喂作响,好多归鸟在风中飞舞像是片片破布。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我径直往餐室走去。
一家人都在餐室里,大家都对我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我想,那是因为我重新成为于人无害的傻子的缘故吧。大家争着跟我说话,但我已做出了决定,要一言不发。哥哥嘴里对我说话,脸却对着坐在我侧边的塔娜:"弟弟再不开口,连塔娜也真要认为你是傻子了。"他对美丽无比的弟媳说,"傻子们讴气都是在心里抠,不会像我们一样说出来。"
塔娜的眼睛里冒起了绿火,我以为那是针对得意忘形的兄长,不想,那双眼睛却转向了我:"现在,你再不能说自己不是傻子了吧?"
我把过去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想不起什么时候对她说过我不是傻子。但我已经决定不说话了。
父亲说话了:"他不想说话,你们不要逼他,他也是麦其家一个男人,他为麦其家做下了我们谁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他这样子,我心里十分难过。"后来,大家都起身离开了,但我坐着没动。
父亲也没动,他说:"我妻子走时没有叫我。你妻子定时也没有叫你。"
我一言不发。
父亲说:"我知道你想回到边界上去,但我不能叫你回去。要是你真傻,回去也没有什么用处,要是你不是傻子,那就不好了,说不定麦其家两兄弟要用最好的武器大干一场。"
我不说话。
他告诉我:"跛子管家派人来接你回去,我把他们打发回去了。"他说,"我不敢把所有的一切托付给你,你做了些漂亮的事情,但我不敢肯定你就是聪明人。我宁肯相信那是奇迹,有神在帮助你,但我不会靠奇迹来做决定。"我起身离开了,把他一个人丢在餐室里,土司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埋下去了。房间里,我漂亮的妻子正对着镜子梳头,长长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泽。我尽量不使自己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她美艳的脸旁。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笑,对着镜子里那张脸叹息。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后来,她说话了,她说:"你一整天都不在我身边。"
风在厚厚的石墙外面吹着,风里翻飞着落叶与枯草。
她说:"这世界上没有人相信像我这么漂亮的女人,男人却一天都不在身边。"
风吹在河上,河是温暖的。风把水花从温暖的母体里刮起来,水花立即就变得冰凉了。水就是这样一天天变凉的。直到有一天晚上,它们飞起来时还是一滴水,落下去就是一粒冰,那就是冬天来到了。 "你哥哥跟我说了一会儿话,他还算是个有意思的男人,虽然他打过败仗。"
塔娜还在对镜子里的自己左顾有盼。我躺在床上,眼前出现了冬天到来时的景象。田野都收拾干净了。黑色的红嘴鸦白色的鸽子成群结队,漫天飞舞,在天空中盘旋呜叫。就是这样,冬天还是显不出热闹。因为河,因为它的奔流才使一切显得生机勃勃的河封冻了,躺在冰层下面了。
塔娜一笑,说:"没想到你还真不说话了。"
她终于离开镜子,坐到了床边,又说:"天哪,世界上有一个傻子不说话了,怎么得了呀!"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塔娜掩掩衣襟,又坐回镜子前面。
哥哥推门进来,坐在我床边。他背对我坐在床边,塔娜背对着我们两兄弟坐在镜子跟前,哥哥在镜子里看着女人说:"我来看看弟弟。"
于是,他们两个就在镜子里说上话了。
塔娜说:"来也没有用处,他再也不说话了。"
"是你不要他说,还是他自己不说了?"
"麦其家的男人脑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我跟他不一样。"
他们两个一定还说了好多话,我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他们正在告别。塔娜还是面对镜子,背对着大少爷。大少爷已经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说:"我会常来看看弟弟的。小时候,我就很爱他。后来,因为想当土司,他开始恨我了。但我还是要来看他的。"
塔娜把纷披的头发编成了辫子,现在,她又对着镜子把辫子一缕缕解开。
大少爷在窗子外面说:"你睡吧,这么大一个官寨,你那么漂亮,不要担心没有人说话。"
塔娜笑了。
哥哥在窗外也笑了,说:"弟弟真是个傻子,世界上不可能有比你更美的姑娘,但他却不跟你说话。"在他离开时缓慢的脚步声里,塔娜吹熄了灯,月光一下泄进屋子里来了。深秋的夜里,已经很有些凉意了,但塔娜不怕,她站在床前,一件件脱去身上的衣服,又站了一阵,直到窗外的脚步声消失,才上床躺下。她说:"傻子,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你不要装睡着了。"
我躺着不动。
她笑了:"等明天早上也不说话,你才算真正不说话呢。"
早上,我醒得比往常晚,睁开眼睛时,塔娜早已收拾打扮了,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裳,坐在从门口射进的=团明亮阳光里。天哪,她是那么美,坐在那里,就像在梦里才开放的鲜花。她见我醒过来,便走到床前,俯下身子说;"我一直在等你醒来。他们说妻子就该等着男人醒来。再说,你还有老问题要问,不是吗?不然,你就更要显傻了。"
这个美丽的女人向着我俯下身子,但我还是把嘴巴紧紧闭着。
她说:"你要再不说话,真要成为一个十足的傻子,成为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傻子,你还是说话吧。"
因为睡了一个晚上,更因为不肯讲话,我一直闭着的嘴开始发臭了。我哈出一股臭气,她就把鼻子掩起来,出门去了。我像个濒死的动物,张着嘴,大口大口哈出嘴里的臭气。直到嘴里没有臭气了,我才开始想自己的问题: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躺在床上想啊,想啊,望着墙角上挂满灰尘和烟火色的蛛网,后来,那些东西就全部钻到我脑子里来了。
这一天,我到处走动,脸上挂着梦中的笑容,为的是找到一个地方,提醒自己身在何处。但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恍如隔世,熟悉又陌生。土司官寨是高大雄伟的,走到远处望上一眼有些倾斜,走到近处,贴近地面的地方,基础上连石头都有些腐朽了。
我想起了智者阿古登巴的故事。有一天他走到一个圣地,也是在一个广场上,他想跟严肃的僧侣开个玩笑,便叫那家伙抱住广场中央的旗杆。僧人不信旗杆会倒,但还是上去把旗杆扶住了。旗杆很高,聪明的憎人抱着它向天上望去,看见天空深处,云彩飘动,像旗帜一般。最后,旗杆开始动了。他用尽全身气力,旗杆才没有倒下。要不是后来云彩飘过去了,憎人就会把自己累死在旗杆下面。现在,我望着天空,官寨的石墙也向着我的头顶压下来了。但我并不去扶它,因为我不是个聪明人,而是个傻子。
天上云彩飘啊飘啊,头上的石墙倒啊倒啊,最后,我们大家都平安无事。于是,我对着天空大笑起来。
那个麦其家的仇人,曾在边界上想对我下手的仇人又从墙角探出头来,那一脸诡秘神情对我清醒脑子没有一点好处。他磨磨蹭蹭走到我身边坐下,撩起衣服,叫我看他曾对我舞动的长剑和短刀,说:"我要杀了你的父亲和你的哥哥。"
我笑。
杀手咬咬牙,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母亲把我领进她屋里,对我喷了几口鸦片烟。我糊涂的脑子有些清楚了。母亲流下了眼泪,说:"你不要怕,你是在母亲身边,我的傻瓜儿子。"
她又对我喷了几口烟,鸦片真是好东西,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而且,在睡梦里,我一直在悠悠忽忽地飞翔。醒来时,又是一个早上了。母亲对我说:"儿子,你不想对别人说话,你就对我说话吧。"
我对她傻笑。
土司太太的泪水下来:"不想对他们说话,就对我说,我是你母亲呀。
我穿好衣服,走出了她的房间。身后,母亲捂着胸口坐在了地上。我的胸口那里也痛了一下,我站下来,等这股疼痛过去。没有什么疼痛不会不过去的,眼前的疼痛也是一样。疼痛利箭一样扎进我胸口,在吟吟跳动的心脏那里小停了一会儿,从后背穿出去,像只鸟飞走了。从土司太太房间下一层楼,拐一个弯,就是我自己的房间了。这时,两个小厮站在了我身后,他们突然出声,把我吓了一跳。这时,太阳正从东方升起来,我跳起来,落下去时,又差点把自己的影子踩在了脚下。
索郎泽郎对我说:"少爷为什么不和塔娜睡一起,昨晚,大少爷去看她了,她唱歌了。"
尔依把手指头竖起来:"嘘--"
屋子里响起塔娜披衣起床的声音,绸子摩擦肌肤的声音,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的声音。象牙梳子滑过头发的咳咳声响起时,塔娜又开始歌唱了。我还从来没有听过她唱歌。
我带着两个小厮往楼下走去。到了广场上,也没有停步,向着行刑人家住的小山岗走去。行刑人家院子里的药草气味真令人舒服。我的脑子清楚些了。想起我曾来过这里一次。记得去看过储藏死人衣服的房间。走到那个孤独的房间下面,两个小厮扛来了梯子。尔依说,他常常到这里来,和这里的好几件衣服成了朋友。
索郎泽郎笑了,他的声音在这些日子里又变粗了一些,嘎嘎地听上去像一种巨大的林子里才有的夜鸟。他说:"你的脑子也像少爷一样有毛病吗?衣服怎么能做朋友?"
尔依很愤怒,平时犹豫不决的语调变得十分坚定,他说:"我的脑子像少爷脑子一样没有毛病,这些衣服不是平常的衣服,些衣服都是受刑的死者留下的,里面有他们的灵魂。"
索郎泽郎想伸手去摸,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嘴里喘起了粗气。
尔依笑了,说:"你害怕了。"
索郎泽郎把一袭紫红衣服抓在了手里。好多尘土立即在屋子里飞扬起来,谁能想到一件衣服上会有这么多的尘土呢。我们弯着腰猛烈的咳嗽,屋子里那些颈子上有一圈紫黑色血迹的衣服都在空中摆荡起来,倒真像有灵魂寄居其问。尔依说:"他们怪我带来了生人,走吧。"
我们从一屋子飞扬的尘土里钻出来,站在了阳光下面。索郎泽郎还把那件衣服抓在手里,这真是一件漂亮的衣服,我不记得在那里见到过紫得这么纯正的紫色。衣服就像昨天刚刚做成,颜色十分鲜亮。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记住这是一种怎样的紫色,它就在阳光的照射下黯淡,褪色了,在我们眼前变成另一种紫色。这种紫色更为奇妙,它和颈圈上旧日的血迹是一个颜色。
我抑制不了想穿上这件衣服的冲动。就是尔依跪着恳求也不能使我改变主意。穿上这件衣服,我周身发紧,像是被人用力抱住了。就是这样,我也不想脱下这件衣服。尔依抓些草药煮了,给我一阵猛喝,那种被紧紧束缚的感觉便从身上消失了。人也真正和衣服合二为一了。
这件衣服也不愿说话,或者说,我满足了它重新在世上四处行走的愿望,它也就顺从了我要保持沉默的愿望。
现在,眼前的景象都带着一点或浓或淡的紫色。河流、山野、官寨、树木、枯草都蒙上了一层紫色的轻纱,带上了一点正在淡化,正在变得陈旧的血的颜色。
土司太太躺在烟祸上,说:"多么奇怪的衣服,我记不得你什么时候添置过这样的衣服。"
塔挪见到我,脸上奕奕的神采就像见了阳光的雾气一样飘走了。她想叫我换下身上这衣服。她把大大的一个衣橱都翻遍了,但她取出来的每件衣服都被我踩在脚下。她跌坐在一大堆五颜六色的衣服中间,脸像从河底露出来叫太阳晒干了水气的石头一样难看。她不断说:"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从房间里溜出去了。
我穿着紫衣,坐在自己屋子里,望着地毯上一朵金色花朵的中心,突然从中看到,塔娜穿过寂静无人的回廊,走进大少爷的房子。大少爷正像我一样盘腿坐在地毯上,这时,他弟弟美艳的妻子摇摇晃晃到了他面前,一头扎进他怀里。她简直就是站立不住才倒下的,手肘重重地撞在少土司的鼻子上。漂亮的女人倒在怀里的时候,他的鼻血也滴滴塔晤流下来了。少土司是个浪漫的人物,却没想到跟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的风流史这样开始。
"你叫我流血了。"
"抱紧我,抱紧我。不要叫我害怕。"
少土司就把她紧紧抱住,鼻子上的血滴到她的脸上。但塔娜不管。少土司说:"你把我碰流血了。"
"你流血了?你真的流血了。你是真正的人,我不害怕了。"
"谁不是真正的人?"
"你的兄弟。"
"他是一个傻子嘛。"
"他叫人害怕。"
"你不要害怕。"
"抱紧我吧。"
这时,老土司也坐在房里。这些天,他都在想什么时候正式传位给打过败仗的大儿子。想到不想再想时,就把自己喝得醉眼朦胧。突然,他被不请自来的情欲控制住了。这些天,他都会一个人呆着,没有人来看他。于是,他带着难以克制的欲望,也许是这一生里最后爆发的欲望走向太大的房间。太太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一张脸在飘飘渺渺的烟雾后面像是用纸片剪成的名一样。那张脸对他笑了笑。老土司却站不住,一脸痛苦的神情,跪在了烟榻前。太太以为土司要改变主意了,便说:"后悔了?"
老土司伸手来掀太大的衣襟,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声音。这声音和土司嘴里的酒气唤醒了她痛苦的记忆,她把老东西从身上推下来,说:"老畜牲,你就是这样叫我生下了儿子的!你滚开!"
土司什么也不想说,灼热的欲望使他十分难受。于是,他去了央宗的房里。央宗正在打坐,正在一下比一下更深更长地呼吸。老土司扑了上去。
这时,我的妻子也被哥哥压在了身子下面。
痛苦又一次击中了我。像一只箭从前胸穿进去,在心脏处停留一阵,又橡一只鸟穿出后背,吱吱地叫着,飞走了。
两对男女,在大白天,互相撕扯着对方,使官寨摇晃起来了。
我闭着眼睛,身子随着这摇晃而摇晃。雷声隆隆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官寨更剧烈地摇晃起来。我坐在那里,先是像风中的树一样左右摇摆,后来,又像筛子里的麦粒一样,上下跳动起来。
跳动停止时,桑吉卓玛和她的银匠冲了进来。银匠好气力,不知怎么一下,我就在他背上了。很快,我们都在外面的广场上了。众目睽睽之下,父亲和三太太,我哥哥和我妻子两对男女差不多是光着身子就从屋子里冲出来了。好像是为了向众人宣称,这场地震是由他们大白天疯狂的举动引发的。大群的人在下面叫道:"呵……"像是地震来到前大地内部传出来的声音,低沉,但又叫人感到它无比的力量。
两对男女给这声音堵在楼梯口不敢下来了。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差不多是光着身子站在众人面前。土司没什么,他是跟自己的三太太在一起,但我的兄长就不一样了,他是和自己弟弟的漂亮的妻子在一起。正当他们拿不准先回去穿上衣服,还是先下楼逃命的时候,大地深处又掀起了一次更强烈的震动。
大地又摇晃起来了。地面上到处飞起了尘土。楼上的两对男女,给摇得趴在地上了。这时,哗啦一声,像是一道瀑布从头顶一泻而下,麦其家官寨高高的碉楼一角崩塌了。石块、木头,哪人像是崩溃的梦境,从高处坠落下来,使石头和木头粘合在一起,变成坚固堡垒的泥土则在这动荡中变成了一柱烟尘,升入了天空。大家都趴在地上,目送那柱烟尘笔直地升入天空。我想大家看着这股烟尘,就好像看到麦其家的什么在天空里消散了。
烟尘散尽,碉堡的一角没有了,但却依然耸立在蓝尹之下,现出了烟熏火燎的内壁。只要大地再晃动一次两次,它肯定就要倒了。
但大地的摇晃定到远处去了。
大地上飞扬的尘埃也落定了。
麦其土司和大少爷又衣冠楚楚地站在了我们面前,两个女人却不见了。他们来到官寨前,对趴在地上的人群说,你们起来吧,地动已经过去了。我起来时,哥哥还扶了我一把,说:"看你,老跟下人们搅在一起,脸都沾上土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绸巾,擦干净傻子弟弟的脸,并把绸巾展开在我的面前,是的,那上面确实沾上了好多尘土。
傻子弟弟扬起手来,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那张聪明人的脸上慢慢显出来一个紫红色的手掌印。他口里咝咝地吸着凉气,捂住了脸上的痛处,说:"傻子,刚才我还在可怜你,因为你的妻子不忠实,但我现在高兴,现在我高兴,我把你的女人干了!"
他想伤害曾经对他形成巨大威胁的弟弟。一般而言,这种伤害会使聪明人也变得傻乎乎的,更不要说对我了。但今天不一样。我穿上了一件紫红的衣裳。现在,我感到这件衣服的力量,它叫我转过身来,不理会这个疯狂的家伙,上楼去了。我一直走进自己的屋子。塔娜依然坐在镜子前,但神情已经不像地震之前那样如梦如幻了。她打了一个寒酸:"天哪,哪里来的一股冷风。"
我听到自己说话了:"从我的屋子里滚出去,你不再是我的老婆了。快滚到他那里去吧。"
塔娜回过身来,我很高兴看到她脸上吃惊的神情。但她还要故作镇定,她笑着说:"你怎么还穿着这件古怪的衣服,我们把它换下来吧。"
"从这里滚出去吧。"
这下,她哭了起来:"脱了你的衣服,它使我害怕。"
"跟丈夫的哥哥睡觉时,你不害怕吗?"
她倒在床上,用一只眼睛偷着看我,只用一只眼睛哭着。我不喜欢这样,我要她两只眼睛都哭。我说:"给你母亲写封信,说说地震的时候,你光着身子站在众人面前是什么滋味。"
她不爱我,但她没有那个胆量,跑去跟土司家的大少爷住在一起。就是她敢,恐怕聪明的大少爷也没有那个胆量。我派人去叫书记官,她就真正在用两只眼睛哭起来了。她说:"你真狠啊,一开口就说出这么狠心的话来了!"
是的,我又说话了!我一说话,就说出了以前从来也不会说出来的话。能够这样,我太高兴了。
www.xiaoshuotXt,net第一章 野画眉
第一章 "辖日"
第一章 桑吉卓玛
第一章 贵客
第二章 心房上的花
第二章 杀
第二章 大地摇晃
第三章 白色的梦
第三章 病
第三章 新教派格鲁巴
第三章 银子
第四章 客人
第四章 女人
第四章 人头
第四章 失去的好药
第四章 耳朵开花
第四章 罂粟花战争
第五章 舌头
第五章
第五章 我该害怕什么
第五章 聪明人与傻瓜
第五章 英国夫人
第六章 堡垒
第六章 麦子
第六章 女土司
第七章 命运与爱情
第七章 订婚
第七章 开始了
第七章 新臣民
第八章 边境市场
第八章 南方的消息
第八章 世仇
第八章 回家
第九章 奇迹
第九章 土司逊位
第九章 我不说话
第十章 杀手
第十章 心向北方
第十章 远客
第十章 快与慢
第十一章 关于未来
第十一章 他们老了
第十一章 土司们
第十一章 梅毒
第十二章 有颜色的人
第十二章 厕所
第十二章 炮 声
第十二章 尘埃落定
第十二章 尘埃落定
第十二章 炮 声
第十二章 厕所
第十二章 有颜色的人
第十一章 梅毒
第十一章 土司们
第十一章 他们老了
第十一章 关于未来
第十章 快与慢
第十章 远客
第十章 心向北方
第十章 杀手
第九章 我不说话
第九章 土司逊位
第九章 奇迹
第八章 回家
第八章 世仇
第八章 南方的消息
第八章 边境市场
第七章 新臣民
第七章 开始了
第七章 订婚
第七章 命运与爱情
第六章 女土司
第六章 麦子
第六章 堡垒
第五章 英国夫人
第五章 聪明人与傻瓜
第五章 我该害怕什么
第五章
第五章 舌头
第四章 罂粟花战争
第四章 耳朵开花
第四章 失去的好药
第四章 人头
第四章 女人
第四章 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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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新教派格鲁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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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色的梦
第二章 大地摇晃
第二章 杀
第二章 心房上的花
第一章 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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