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闩连人带马踏入三山馆酒馆,店主人店主婆,连忙跪在铁门闩马前哀求道:"楼上不是什么歹人,乃是府上令郎,偶尔失手得罪,望爷爷宽耍"铁门闩骂道:"放屁!混账的话,俺宋文宾,花霸主是俺徒弟,如何惧怕太守之儿?待吾入去查问那个无名小子,把酒盏酱油碟掩下俺面孔上来,俺就打死了这奴才,还是不要偿命的。"
树春听见大怒叫道:"柳兴,你去先打这狗头。"
柳兴应声,跳出街坊上面,那田家姑娘看见,暗暗称奇道:"小小书童,尚有如此胆量,他东人必然本领高强。"
街上闲人鼎沸,围住观看。柳兴近前喝道:"休得无礼。"
宋文宾一见,哈哈大笑:"你这小孩子来做甚?"
柳兴说:"不必多言,可认得我专打猴拳柳家怕么?"
铁门闩便下了马,马夫带马回去,柳兴照着宋文宾面门一拳打来,宋文宾闪过还了一拳,如泰山压顶一般,打将下来,柳兴眼快,闪过身躯;宋文宾拳扑了个空,即时起了凶性,赶上前一把拿住骂道:"如今还会说你的猴拳怎样吗?"
众人皆惊得个个把舌头伸出来道:"这孩子想不能保得性命了!"
田家一位姑娘心中着急,两眼望着树春。树春望见,心中想道:"莫非那二位娘子要我速下楼救了柳兴,所以把眼看定了我?"
即道:"永兄,你看我的武艺如何?"
将身一跳,下了酒楼,宋文宾见有人来,随把柳兴望空一抛,丢在地下。手指树春骂道:"不知生死的奴才,敢打我花千岁府内的教师?该得何罪!快快跪下请罪,便饶你狗命。"
树春道:"休得狂言,你若知我姓名,恐怕跪下也迟了!我就是杭州柳树春。"
楼上姑娘听见着了一惊,原来柳树春就是此人。宋文宾道:"你就是杭州柳树春,我也略闻你之名。照俺一拳。"
树春用手推开,宋文宾飞起一脚,往心胸踢来。树春闪过身子,乘势也还一脚,喝一声去罢,踢得宋文宾跌去七八间人家门面。惹得闲人个个拍手,称赞树春本事高强。楼上二位娘子,心中好不喜欢。宋文宾站起身,心中不服。忙赶上来,树春用了擒拿手法,一把擒祝宋文宾被擒,疼痛难当,没奈何哀求道:"柳相公如今晓得了。"
树春道:"认得么?"
宋文宾道:"认得了。"
树春即放了手道:"既如此,去罢。"
宋文宾二目睁圆,敢怒而不敢言。心中恨气道:"俺今暂且含忍,改日报冤未迟。料你性命,难逃吾之掌中。"
怎奈膀臂被树春踢伤,恐花府中人闻知耻笑,即着一块青布和药包好,对随从人说道:"倘花少爷问道,只推被马跌了下来。"
恨恨而去。街坊之人,亦各皆散,个个称快,人人喜欢。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当下店主人走上前叩谢,树春便把店中打坏什物酒饭,一齐算明,出银赔偿。张永林称扬道:"舅兄拳法,真乃尽世无双。如今请到舍间去罢。"
树春并不推辞,主仆三人出了三山馆。正行之间,只闻耳边叫声:"永兄。"
你道谁人叫的?就是三山馆对门田素日父亲田文,出来看见树春拳法精通,且又一表非俗,实然爱慕之意,故而上前来叫。永林回头一看道:"原来是田老先生,呼唤学生,有何见论?"
田文道:"永兄,相邀令亲到舍下坐坐,言谈片时如何?"
永林道:"多承老先生见爱。"
随向树春道:"舅兄,这位老先生,是一位春元公,与弟十分相好。里面坐坐不妨。"
树春道:"如此请了。"
三人共步而行,柳兴跟随后,来至厅上。见礼一番,分宾主坐定。家人待过了茶,田文见树春人材出众,意中却欲将己女并侄女许托终身,一时实难启齿。正在沉吟踌躇,却好树春问道:"老先生昆仲几位?世兄几位?"
田文应说:"老朽父母早年弃世,只有兄弟两个,现在同居。舍弟名武,与我同登金榜,两房妯娌,亦皆归亡,并未生育男子;惟各单生一女,今两个姐妹俱已及笄,老朽欲择一佳婿,实在难得。"
张永林听见此话,心中想道:"他说此话,分明看中了柳兄的意思。"
树春只是含笑不言。心内自道:"二位令嫒容颜,已藏在袖中,又不好道出。"
把两眼不住地看永林。永林会意,连忙说道:"老先生方才说令嫒并令侄女,尚未觅有东床佳婿,晚生舍舅,他是元宰之后,又兼文武生员;家资富厚,家中惟有老母在堂,为人豪杰,仗义疏财,晚生今日愿为执柯,令嫒并令侄女两相联姻;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永林正在厅前谈说未完,不料两个姐妹先在屏后听得明白,素月道:"姐姐,张金定五妹,时常说舅兄杭州柳树春,莫非就是此人?所以方才张兄长与他郎舅相称。张兄他说,要与我们姊妹们做冰人,姻缘谅必能成。"
素日道:"妹妹,你不要做声,且看爹爹未必肯允。"
素月道:"他方才在三山馆饮酒,眉目却甚留情。"
素日道:"但愿爹爹应允,我们实在感激张兄作伐。"
且按下姐妹二人闲谈,再说田文听见永林一番言语,正中心意,愁容顿变喜颜,哈哈大笑,随问永林道:"永兄既承不弃作执柯人,老朽岂敢推辞?观令舅又是英雄,将来决成大器。若不嫌二女丑陋,愿奉巾栉。只是老朽家资微薄,妆品无物,不过荆钗布裙而已。"
树春应说:"多蒙老先生见爱,小婿就此拜谢岳父大人。"
田文笑容还答。树春道:"小婿今日客中无物为聘,待回归家禀命家母,前来纳聘。快请二岳父出来拜见。"
田文说:"贤婿,你二岳父有病在房,不能出来,改日相见罢。"
又说些闲话,树春起身告辞,张永林亦抽身告辞。田文叮嘱,说:"贤婿功名为重,不可不留心。"
树春道:"这是终身之事,如何撇得下心?"
田文相送出了墙门。那田氏姐妹听见亲事已成,满心大悦,各自归房而去。田文又向兄弟田武说侄女亲事已许杭州柳树春了,田武得病在床,闻说树春之名,不觉豁然,顿减三分病症,笑道:"难得哥哥留心,把一双无母伶仃之女,择了妥当亲事。免我们为人父的挂念在心。"
且按下田家之事,再说张永林邀同树春主仆二人,双双来至家中;柳大娘闻知堂弟来家,即忙下楼相见;姐弟二人,久不会面,甚是一番亲热,排上酒肴,至亲三人,共坐一席。柳兴即往宣公桥唤了船家,把船放在张家后门河上停泊。再说里面金定姑娘,闻得柳树春在家饮酒,即来至屏风后暗中观瞧:"怪道他这个容貌,为何与我怎么一般无差?二嫂嫂向来所说他弟长了我一岁,真是与我一样无差。先前还不肯全信,今日看来,果然嫂嫂此言不虚。又观他行动举止,实是端庄,令人可爱。我想爹娘在日,没了主意,将我亲事许了沈家郎;况且闻说沈家郎久病在身,倘然有些长短,岂不害了奴家重婚再嫁之名?"
想到终身之事,不禁潸然泪下。树春在厅上酒席间,亦正在想道:"不料金定早年已联姻了,倘若沈家顷刻迎娶过门,我与姑娘岂不一线难牵?"
心中忧闷,愁眉双锁,一时饮酒不得下咽。永林看见问道:"舅兄你此番是头一遭到我家,我看你心中不乐,愁眉双锁,莫非心中别有机关事情么?"
柳大娘道:"莫非贤弟怪你姐夫待你有什么不周之处,所以不悦?"
树春道:"我非别有他事,偶然一时思及家乡,所以愁绪心怀不甚欢饮,所以不悦。"
永林夫妻信以为真,安慰道:"兄弟,姑苏胜景,还未观看,本月十五日,南河内烟雨楼台舞演划龙船,这是花千岁到镇江唤来的,有二十四双,直在南河前演武,与民同乐。在此看过龙舟,然后回家未迟。"
树春道:"多蒙姐姐姐夫盛情相留,只恐老母在家待望,未便久停。"
永林夫妻道:"这有何难!明日写下家书一封,打发自家雇的舟船先回,等待尽月之后,送你回府便了。"
树春闻言想道:"不如在此多住几天,将来得见金定之面,亦未可知。"
即欣然应允,随写家书,打发舟船而去。永林吩咐打扫书房,安排行李。是夜树春就在书房安歇。来朝乃是四月初六,爱珠素贞两位姑娘,等待六位姑娘到来,共试武艺。又吩咐小桃在六位姑娘跟前切不可露出联姻之事。小桃答应晓得,不一时六位姑娘俱到,舟船泊在后门,一齐入内。先见过了太太,然后大家相见。礼毕,来至园中,各试武艺。那沈月姑就使了一个擒拿手法,将爱珠金莲一把拈起,再用脚一勾,爱珠立不住,跌倒在地。小桃忙扶起来说道:"昨日二姑娘与柳姑爷也是这般拉牢子跌脚个。"
爱珠素贞一时变了容颜,恼着小桃多言。张金定望素贞道:"二姐,柳树春如何在此与你比拳?"
素贞没奈何,只得把那赎移墨珠情由说了一遍:"他在厅堂大闹,是我大怒,与他作个输赢。被他一跤跌倒,果然本事高强。"
田家姊妹道:"你们可晓他大闹三山馆酒楼么?"
众姊妹问道:"那三山馆可就是在你家对门的,未知为着何事大闹起来?"
田姑娘道:"花千岁府中有一个教师,名叫宋文宾,绰号铁门闩,他在酒楼之下观看妇女。"
田姑娘说到其间,觉得含羞,住了口不言。陆翠娥问道:"那铁门闩偷看妇女后,便怎么样?"
田姑娘方才应说:"铁门闩仗他花家势力观看妇女,还要开声称扬,所以恼了英雄之性,登时把铁门闩打得大败,抱头鼠窜逃生而去。柳树春三字,如今声名大震嘉兴。"
正说之间,只见华太太出来,众姐妹接住道:"母亲请坐。"
华太太道:"女儿们辛苦了,一齐坐罢。"
少刻丫环备齐蔬品佳肴,香茶美酒,太太居中坐下,八位姑娘两旁列坐。翠娥问道:"母亲,那树春的移墨珠,到底有还他么?"
太太应道:"都是爱珠贪的不肯还他。"
素娥道:"既然姐姐不肯还他,难道他就罢了不成?"
华太太一时无言可答,小桃在旁答道:"柳大爷原不肯干休,我家太太甜言蜜语,几次温存,假借暂放府中,改日奉还。柳相公见夫人如此说,愿将明珠奉送,方才而去。"
田素日道:"但不知移墨珠怎么样的,可借女儿一看?"
华太太道:"在大姐房中收藏,不干我的事。"
爱珠便叫小桃去取出来。小桃去不多时,把珠拿来,姐妹六人,接过轮流看玩。沈月姑把珠接在手中,只管瞧说:"母亲,不知这珠,如何称为移墨?"
华太太道:"此珠原是至宝,由是多年墨迹,见珠而灭。"
小桃说:"小姐们若不信,待我试与小姐们看看便知。"
遂取了一幅破的诗笺,铺在桌上,人人一齐观看,小桃就将珠子在纸上移动,顷刻那诗一点俱无。六位小姐大悦赞道:"果然好宝,世间罕有!"
小桃依旧把珠收好,众人重新饮酒。月姑说道:"母亲,不知他家这珠可有几颗?"
华太太道:"此乃世上无双之宝,怎说他家有几颗?"
月姑又说道:"既是世上无双之宝,柳树春怎肯一时干休?"
太太见这句话问的厉害,只是呆呆看月姑,无言可答。爱珠就叫道:"贤妹,柳树春是人间豪杰,爹爹称珠落地,母亲再三温存,他无可奈何,只得罢了。"
沈月姑心中明白,知此珠必有蹊跷,只是假作呆痴,不再与辩。素贞要撇开此珠的话,即说道:"贤妹近日闻得花府内采办龙舟,在南河试演,与民同乐。"
素娥道:"闻说四月十五方要来到南河试演,我们至期,大家一齐去看罢。"
众人尽皆喜欢,俱道使得。张金定笑向太太道:"母亲,你老人家也是一同去看?"
太太摇头道:"我秉性从来是不欢喜东跑西走的。"
众姊妹订约停当,各各辞别太太,回家而去。单说沈月姑满腹猜疑,回家见过爹娘,到了自己房中,心下想着柳树春;又听小桃说他容貌与张金定宛然一般,乃是风流俊俏之士;田家姐姐又说他拳法精通,武艺高强,大家称羡其名声大振嘉兴。我虽然不是宦家千金,亦是名门闺女,若言我在八姊妹之中,除了张家姐姐之外,也不在六位姐姐之后。终身大事,尚然蹉跎,若得柳姓郎君,成就姻事,才慰夙愿。又恐我父母一时没有分晓,听愚媒妁之言,胡乱应允,岂非误了奴的终身?今日观继母所说此珠之话,全然含糊,细想来莫非她爱慕柳生,把大姐姐托了终身之事?因此柳生将珠为聘物,竟然不计而去。然如果有是事,于理亦不该瞒着众人,待我留心慢慢打听,是虚是实便了。
第一回 柳树春访师到苏 邓永康戏昭被打
第二回 小孟尝当珠赠银 华鼎山看数藏珍
第三回 赎明珠厅堂大闹 放钢刀当场理论
第四回 遇太太赠图说亲 逢永林饮酒谈心
第五回 三山馆文宾打败 田府内姐妹联姻
第六回 想美人灯下看图 观龙舟桥上争气
第七回 烟雨楼英雄遭溺 南河内侠女报怨
第八回 借衣履陆府议亲 闻冲喜张家闹词
第九回 代金定树春改妆 忆柳郎月姑关情
第十回 男女同房娇做态 鸳鸯共枕戏风流
第十一回 怀六甲私情败露 因羞愤激损连枝
第十二回 柳大娘体探堂弟 沈安人指逃女儿
第十三回 月姑寅夜走山塘 上卿忿怒命归阴
第十四回 想叙情孟尝期会 扮男妆八美打擂
第十五回 挟微怨擂台比赛 怀旧恨船中喧嚷
第十六回 宋文宾失手丧身 华鼎山叹气匿珠
第十七回 沈员外触怒前情 花子林延学擒拿
第十八回 什锦楼文采误杀 关帝庙树春遇拐
第十九回 马昭容卖身葬父 宋文采露迹脱逃
第二十回 沈月姑重会树春 苏州府审结刁龙
第二十一回 持家信投送杭州 扮男装瞒往山塘
第二十二回 祈神灵齐天显圣 巧相逢太子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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