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汤裱褙仗势逼画搜王府 严世蕃捞月成羞布机关

话说汤裱褙带了伪造书信,竟来王府,为新主子诈取那旧主的珍画。到得门首,大刺刺直着嗓子,只喝一声:“门子里哪个当班?”
那门里老苍头莫成,听这一嗓子慌忙出门看时,恰是那黄脸猴腮的汤裱褙,只着一身经历官服,神情便大不一样了。他们自是相熟,莫成嘻嘻笑道:“我道哪里驴叫天嗓子,敢情却是裱褙。”又望望天儿说道:“今日敢是日头打西出来,裱褙怎地肯到小家舍来?“”汤裱褙道:“我有要事,要见你家公子与夫人。”
莫成摇得脑袋似拨浪鼓儿,只嘻笑道。“敢怕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
一语戳到痛处,汤裱褙甚是不耐烦,皱起眉头说道:“我便没功夫罗唆,快去报与你家公子,道是你家王老爷有书信来。”慕成道:“呀呀呀,屎壳郎打哈欠,好大个口气。换声老爷,还是我家,裱褙果是大家人了,好!好!只是我偏不与你禀报。”
汤裱褙见硬不得,勉强赔笑道:“果真有急紧事,误不得的。”莫成道:
“这个家府,便是老奴,也做得一半主。有事对我讲便可。”
汤裱褙挖苦他道:“怕是骒马,只上不得阵,兔子架辕,你当不起呢。”二人正自口舌,恰逢世贞衣冠齐楚,腰悬佩剑,携个桃担的小厮顺哥儿出来。原来世贞在苏州多日,遍寻柔玉不见;因为隐娘赎身,又欠徐知府许多银两。故将她安置在张银匠家,孤身返京而来。待把偶逢隐娘、柔玉出走诸般事项一一禀与母亲时,老夫人自是面善心慈菩萨般心肠,听得这许多悲酸苦楚,先自陪着落下不少眼泪,又催促世贞,速速返苏州寻找柔玉,持寻到她时,一并将隐娘暗里接来,只作亲女儿看待。世贞遵了母命,正待欲走,不想出门偏遇汤裱褙来。
汤裱褙见是世贞,笑笑拱手说道,“闻知公子苏州得福,小人与公子贺喜。”
世贞听他话语蹊跷,微微一惊,暗自猜测,定是他在严府哪里听了闲言,冷冷说道:“此言怎讲?”
汤裱褙却不直说,骨碌碌一双眼睛,盯住他面孔自笑。半晌方道:“公子自知,何必瞒我?”世贞性直,最是见不得这等模样。且又见他自去严府之后,邀媚献宠,盛气凌人,一副小人得势之相,远非在自家恭顺模样,益发生厌,嘲弄说道:“汤裱褙今日至此,敢怕是走错门首?”
汤裱褙赔笑说道:”小人在相府,自是繁忙,一向不曾有闲暇拜望夫人与公子。敬请多多见谅。”
世贞见他小人之态、令人生恶。冷冷一笑,唤声顺哥儿,便欲上路。汤裱褙慌忙上前拦阻,拱手说道:“现有老爷书信,请公子留步。”世贞误会,只当他唤严贼严嵩作老爷。冷冷说一句道“你家老爷是哪个,我只不认得。”说毕拂袖而去。汤裱褙三呼两唤,世贞竟不回头。
倒把莫成看得笑了,自觉有趣,戏耍道:“烧香只看真佛面。哪个向屁股乱作揖的。”汤裱褙羞得满脸通红,心下自着恼。若是个性直之人,自当一怒而去。
偏是奴才有奴才的长处,三尺厚脸皮,却忍得了若辱。揭一层媚笑,又赔上一层笑来……
汤棱槽见世贞去远,只盘算珍图来到手,恼不得,亦去不得,复转身打拱作揖向莫成赔笑道:“老爹休得取笑,奈何公子急事在身去了,小人自有紧要话对老夫人说。”莫成禁不得他缠,方去禀报老夫人。毕竟妇道人家,心肠绵软,且那汤裱褙在王府之时,向是转轴脖子,见凤使舵,巴结讨好的人,偏是把老夫人哄得喜欢。几次欲拜给老夫人作干儿,老夫人答应下了,无奈老爷与世贞不允。
如今见是他来,慌忙唤他进去。到了内厅,老夫人与丫环迎儿出来相见。大远便慌道:“裱褙从打到那严府,敢是把我们忘了,长久不来了。”
汤裱褙连忙搀住老夫人,到厅中,拉过一把交椅。在当间请老夫人上座,纳头便拜道:“干娘在上,不孝孩儿给干娘叩头。”老夫人慌忙上前扶起,谦让道,“不敢当,行常礼罢。裱褙拜上四拜,待坐下,老夫人遂命迎儿进茶。
迎儿见裱褙,只是陰着脸儿。原来裱褙在王府时,迎儿向他学装裱画,私下讨便宜调戏迎儿,被扇过几个嘴巴,两人暗里作下仇的。迎儿不敢违主命,勉强献上茶来。
茶毕。裱褙道:“恭喜干娘,孩儿给干娘道喜了。”
夫人道:“喜从何来?”
裱褙扯谎道:“孩儿讨得个喜讯儿。听我家相爷私下里讲,干爹敢怕又要升官儿了。”老夫人摇头笑道:“听不得。你自知道,你王老爷,忒是正直,又不会巴结。扯一句谎,便要脸红半月,生就做不得大官。但凡那做大官的,扯谎便象吃家常饭,且是脸皮有城墙厚,射不透,骂也不透的。真个地讲,便是你,作人又好,嘴快腿勤。一拨山滴溜转,也强似你老爷。”
裱褙道:“干娘这等说,怕羞煞孩儿了。”
夫人叹道:“偏是你只学得装裱画儿,字眼不深。字眼深时,定准做得大官儿。”
裱褙道:“托干娘的福儿,孩儿在相府,甚是被相爷看重。如今也赏了奴才一官半职。”
夫人喜道:“这等便好,是甚官儿?”
裱褙道:“便是经历。”
迎儿撇嘴道:“严府是何等人家,莫道会喘气的人儿,便是猫儿狗儿。也升得官儿。”
夫人笑道:“自古道相府家人七品官儿,哪有猫儿狗儿做官的?”
迎儿道:“怎地没有,前时便听说朝中工部一个什么官儿去严府吃酒时拣得一张纸儿,那狗儿倒也看家,把他赶出府去,来时便咬,再不准进来。你道是人官大还是狗儿官大?”
老夫人道:“果真有这好看家狗儿?”
汤裱褙道:“这丫头嘴乖,敢怕是骂那赵文华。他如今死了,骂骂倒无妨。”
三人叙些家常,说笑一会儿,裱褙偷偷窥视得老夫人心下高兴,方取出伪造书信道:“干爹自蓟镇有书值来,孩儿转交干娘。”迎儿道,“我家老爷不认你干儿,空地声声白叫干爹,老爷在时,怕你还敢叫?只是作怪,我家老爷书信,如何便到你手里?”
汤裱褙心里只恨迎儿,无奈老夫人在座,又不好计较的,便道,“干娘不知,这书信乃是唐荆川老爷奉旨到蓟镇巡视军务之时,干爹托唐老爷带回。
因干爹有书信与我家相爷,便一并转交到我家府上。”随后又半是威胁,半是拉拢,云里雾里,漫天扯谎道,“奴才受夫人多年恩宠,实是不敢相瞒。此次唐大人奉旨巡兵,平地生出天大祸端。蓟镇额兵,名日九万,实则五万不足,额差四万有余,且皆老弱病残,多不善战。皇上若知道,便是欺君误国。甚是了得,轻则罢免,重则有杀身灭门之祸。”几句话语,把个菩萨心肠老夫人,唬得魂都飞了,失色惊道:“这便如何是好?”
裱褙知她心性,见话语生效。暗自得意,故作庄重同情说道:“我适才向夫人道喜,岂是空话敢诓您老人家。事虽如此,哪个想到,王老爷却因祸得福呢?
唐大人巡视军务回来,我家相爷闻知此事,自思忖道,王老爷极是忠良正直之人,如何会做出此事、定是被他部下将官诓了!欲要成全老爷,不忍加罪伤害,便请唐大人至我家府上,设宴款待,只将他说转了。答应奏明皇上,只道是将官生奸,、瞒天过海,治那将官的罪,王老爷忠心耿耿,保他平安高升。”汤裱褙信口雌黄,说得天花乱坠,先时几欲将老夫人吓死,后来又喜活了。老夫人展开书信看时,见果是老爷手迹,书信中所言,与裱褙所讲也无异,便也放下心来。待看到书为严府献画之事,也觉得是清理所在,自思忖道:“人家救得老爷身家性命,献张画儿酬谢,只怕还不成敬意哩。”便问迎儿道:“我自是不晓得字画,你平日可见老爷和公子,有张什么《清明上坟图》吗?”
迎儿道,“似曾见过,只是忘记在哪里,上面可是有舟桥河流么?”
汤裱褙道:“正是,正是。”一时心下狂喜,断定此画在王府无疑……
老夫人忙道:“迎儿,你便去把那《清明上坟图》的画儿找来,让裱褙带回,送与严老爷酬谢。”裱褙道:“不是清明上坟图,是上河图。”
夫人道:“这却奇了,清明节不上坟时,却上河做甚么?”
裱褙只怕她唠叨误事,便道:”或许奴才记错,找出看时便知道了。”
迎儿不敢违主命,进书房去找。顷刻出来道:“画儿翻遍了,只不曾见。裱褙欲上坟时,哪里讨不得纸钱?”
夫人不悦斥道:“没用的东西,休得贫嘴饶舌。”
又对裱褙道:“你要认得时,我便同你到书房去寻看。”裱褙起身欲去时,忽又止步寻思道:“那《清明上河图》乃传世之宝,岂能与寻常字画混在一起?
倘若私藏于箱笼之中,我却哪里寻得?日后若翻悔推赖,不肯献出,只讲我亲自搜过,岂不把我卖了进去,如何向相爷与世蕃交待?却是傻不得。”这样想时,便寻个借口说道:“奴才还有急事要回府,耽搁不得。画儿既在府中,敢是飞不得,待我日后来取。”说时便作谢告别。正是:
谎话搬出几多筐,瞒天过海施伎俩。但为新主卖旧主,端的有奶便是娘。
汤裱褙回到严府,那严嵩与世蕃,自是在书房等待不及。见裱褙回来。急急围拢问道:“此去如可?那书信可曾露出马脚?”
汤裱褙道:“不是奴才夸口,敢怕时日久时,便是王抒亲看,也难辨真伪。
我去王府之时,恰值世贞南去,只老夫人独身在府,我将书信与她,她自当是同床共枕之人所书。”遂又加枝添叶,把如何拿王抒欺君误国罪唬她,唬得她当场晕死过去;又如何道相爷从中开脱,只加罪于部下副职,反保王抒日后升官讲与她,只喜得她感恩不尽,愿遵书信中所嘱,将珍画献与相爷,如此这般叙述一遍。
严嵩喜道:“如此说来,那画儿上手了?”
汤裱褙道:“只是不曾到手。”
世蕃性急,劈胸揪住他道:“画儿哪里去了?”
汤裱褙道:“夫人虽愿献与相爷,奈何识不得画儿,命丫环找时,一时却找不出。”
严嵩怒道:“你如何不去同找?”
滢威之下,汤裱褙先自心怯语塞,支支吾吾道:“奴,奴才只,只道是不便。”
世蕃见此伏,疑他偏袒旧主,于已有异心,只将谎言诓骗,一时气得独目鼓胀,面皮紫红,不等言毕,啪啪朝他脸上几掌,显出条条血印出来。怒不可遏吼道:
“作死奴才,敢是你与旧时主子私情不忘,故弄圈套,诓骗于我。”这一说时,只唬得个裱褙三魂出窍,扑通跪在地下,怞着自己耳光哭道:“老爷待奴才恩重如山,便是一死,亦难相报。奴才所言句名是实,若敢心有异端,诓骗老爷,但叫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严嵩沉吟半晌,冷冷说道:“如此说来,既是那王府肯献此画,我便只向你要,你道如何?”
汤裱褙哪敢不依,连连叩头道:“相爷吩咐,奴才万死不辞。”世蕃兀目不平气,不屑一顾道:“你命值几何。便是卖了你时,也不值那画。”
待严家父子平了气息,汤裱褙兀自跪在地上,哪敢动一下。只待严嵩淡淡说一声道:“起来罢。”方又谢过,忍气去了。
汤裱褙自讨个没趣,回到下处,脸上仍热辣辣的痛,心中自是晦气。长吁短叹倒在榻上,先自骂爹娘不争气,生就自己个奴才身,万般讨好,反落产是;溜须拍马,倒被蹄着,恰是猪八戒照镜儿,里外不落得个人!又骂严嵩,万贯家私,犹自贪心不足,依权仗势,欺人害人。果然如世人所骂,是个弄朝乱政吃人血肉的好臣。又骂世蕃,独眼龙,老滢棍,抢人妻女,掠人家产,敲寡妇门,刨绝户坟,真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心肠的恶棍。
骂上一番,叹息一番,终觉是自己晦气,恰是不走运时,便喝凉水也塞牙,放屁也砸脚后跟。胡思乱想一通,饭也没心思吃,倒头一觉呼呼睡去,醒来时蓦地又想起严嵩那话语:“既是那王府肯献此画,我便只向你要。”这样一想时,又惊出身冷汗。暗暗叫苦道:“说便是说,若得那传世宝画,岂是吃饭般容易?
倘若弄不到手时,我命休矣。”悔恨交加。骂一声娘,跳起身又奔王府而去。
且说汤裱褙三头两日,便去王府逼画。转眼数月,哪里寻得来,吓得严嵩父子也不敢见了。但照面时,便如鼠见猫,战战兢兢,只道王府献是肯献,只是公子不在,不知置放何处,一时便寻不来。
严嵩与世蕃哪里肯信,只道是王府借故推倭,不情愿献出,只将他臭骂一番。
汤裱褙忍气吞声,便似霜打的茄子,蔫了脑袋。回家与婆娘说时,又遭一顿奚落,只道他是拿驴揩屈股,自惹麻烦!严嵩与世蕃,偏是日子长时等不及。这日又在书房密谋。问世蕃道:“王府只是推诿,不肯献出那画儿,如之奈何?”
世蕃道:“他不孝敬咱们,岂容他安宁。须叫他看看,爷爷这等权势,岂可耍弄。便借王抒额兵缺伍之事,与皇上奏本参他一参。敢伯他不知厉害。扔不肯交出画来。”
严嵩喜道:“好个机会,前些时荆川便参他一本,被我压下。只道先礼后兵,只拿书信吓他府中一吓,若肯献画时,便网开一面。如今他偏不知趣,待明日我把本呈与皇上,把这不服咱的畜生,拿他们下去,看他们可怕不可怕!如今这关节,也只得借唐荆川用用。”
世蕃道:“如今只是杀鸡给猴儿看,让他们晓得我家厉害。且不可将王抒致死,只尽将他副将处置罢了。但教他府中晓得怕咱,又指望咱救他,适可而止,方为上策。”
严嵩道:“此言极是。明日见君,我自有道理。”次日,严嵩至西苑万寿宫面圣,复将唐顺之本章奏上。世宗看毕,甚是不悦,道:“蓟镇乃边关重地,俺答贼寇,屡屡迸犯。先有答来逊以十万骑犯我青城、三道官诸镇;后有把都儿进犯迁安。蓟北之守,关于帝京安危。今王抒自恃其见,不遵调拨。且额多缺,一卒不练,怠事负朕矣。”
严嵩趋步迸言道:“圣上明察。蓟镇要塞,乃帝京门户。将帅怠事,犹如开门揖盗,引狼人室。如不按治,危及社稷矣。”世宗微微点头道:“爱卿有何见地?”
严嵩察世宗神色,见是时机,拱手奏道:“依臣之见,边将怠事,理应以军律按治,以正军威。若不置问,无异姑息养奸。长此以往,骄气益盛,军律俱废,一旦寇犯,帝京危矣。”
世宗听罢,着严嵩拟旨,着锦衣官即行拿问。严嵩见事即成,复又奏道:
“总督王抒,身为边兵主帅,怠误军机,理当治罪,闻其所行,皆总兵官安、巡抚马佩及诸将袁正等素日所挑唆,理当有别。且多事之秋,贼兵屡犯,未曾御敌,先治其帅,军心必乱。以臣之见,莫如降抒俸二级,责其悔过,以观后效。”
世宗准奏,当即传下旨去。罚王抒俸禄二级。总兵官安、巡抚马佩及诸将袁正等,一律治罪。正是:
岂向苍天问福祸,只在权好三寸舌。道你生时不能死,讲你死时岂能活。
只严嵩一句言语,便把王抒降俸两级。反倒落得个好人,道是将他保祝其他将官,拿问的拿问,下狱的下狱,自是厉害。旁人岂知底细,看来恰似真的,只道王抒被严嵩保下。消息传遍朝中,朝中传满京城,果是不翼而飞,自是传到王府。
那日汤裱褙到王府初次逼画,老夫人见他先是道喜,后是报忧,心思已自不定,只寻思道:“恁地一张画儿,既是贵重,送与严府,只保住老爷平安无事,也就罢了。”一连几日,同迎儿翻寻,翻遍世贞整个书房,哪有踪影,及至后来,把所有房中箱儿笼儿,犄角旮旯统翻遍了,仍是不见,暗自叫苦。忽又圣旨传来,将王抒降俸二级,老夫人益发吃紧了。愁思缠身,却成了心玻只恐寻不出画儿,平空惹出祸端,断送老爷前程。心下挂念的紧,焦虑的深,渐渐茶饭减少,夜时多惊梦。每日只呆呆愁恩,恰似着了魔症,直着两眼,口中只是一句话儿,道:
“那画儿却是哪里去了?真个怪,却哪里去了?”迎儿见夫人呆呆痴痴,絮絮叨叨,便将言语劝她,道:“夫人不必挂牵,不日公子来时便知。”
夫人只听不进,只是着迷道:“真个是怪,敢怕是飞了,那画儿哪里去了?”
前日明是翻过,只是信不住自己,偏要再翻寻。迎儿拗她不过,便陪她在书房、寝室,把案儿,箱笼重新又翻一遍。仍是不见。清醒之时,又问迎儿道:“你果真在咱家见得那画儿?”
迎儿仔细寻思,依稀记得见过。如今见夫人这般光景,心下惶惑,便作难了。
若认定讲是见过,只伯自己错记,日后交不出,严府生祸于老爷,岂非自己招惹?
若讲不曾见过,奈那日汤裱褙在时,一时高兴信口而出,如今已是覆水难收。且见夫人迷痴若病,又恐记挂老爷,忧虑病重。左思右想无良策,只推托公子归后便知。
自那日传来老爷因兵失事,被降俸两级的消息,举府皆慌。老夫人更是数日抑郁愁烦。是夜吃了晚饭,老夫人掩上房门,点上香,又拜菩萨保佑老爷平安,祈祷菩萨显灵找出那画儿。事毕命迎儿自去歇息,兀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星月痴想。三更过后,听得房上骨碌碌一片声响。夫人道是有贼,欲到外面唤莫成察看。到得院中,但见云影横空,月明如水,树影婆娑,又不见动静。独自静听一会儿,响声又起,原来房上两只猫儿踩得瓦响,一递一声嘶叫。回到房中,仍睡不下,思想寻不出那画,不知生甚祸事。寻思得紧了,不觉害怕,心眺耳热,恍惚迷离,生出梦幻。只见许多持刀兵勇,喧闹着押解一个五花大绑犯人自当街来到门首,又见停一辆车,车上是高大木笼。持刀执棍的兵勇扯扯拽拽,押那囚犯上车。四旁人群涌动,一片嘈杂。挤个空儿上前看时,只见笼内囚犯,蓬头污面,仔细看时,正是王抒。王抒见她,涕泪呼道:“夫人快来救我,晚过今日我命休矣。”言毕车轮滚动而去。夫人追赶不舍,口里哭嚎呼救。早把迎儿惊醒,秉烛呼众婢女来看时,只见夫人两手撒开,口中流沫,急将汤灌醒,自是眼睛直坠两颧鲜红,呼道:“我家老爷有何罪,你们休抓他去。”迎儿并众人都慌了,嚷道:”夫人快醒来罢,是我们在这里。”众女婢捏腿脚、捶脊背、灌汤水,忙活半日,老夫人渐渐气喘平息,微微睁眼看时,无力叹一声道:“我如何在这里。”迎儿见她醒来,略放些心。直守在她身旁,再不敢睡。至天亮时,便打发莫成去请医生来看脉;又派人到西郊二公子府第去唤世懋。原来王抒在时为勉世憋寒窗苦读,科举应试,自城外另置府第,无事不准他入京。如今王抒失事,圣旨下来,整个京师传遍,世懋兀自不知。只把心思用在文章上了。
须臾莫成请医入府。医官诊过脉道:“此病乃积虑成疾,心火过旺而至。吃剂降伏心火的药,自会平复。”遂写了药方去了。这里正忙派人抓药,世懋急急也赶来了。到夫人榻前,垂泪施礼问安后,又把迎儿唤到僻静处问起病因。迎儿便把老爷失事,唐顺之巡兵,严府如何保荐,及汤裱褙送书信,老爷感恩严府,向严府献画,又如何寻画不见,老夫人愁思成疾之事细细叙述一遍。末了自诧异道:“我自记得真切,亲眼见过那画儿的,如何便寻不见?”
世懋听罢,摇头叹道:“那画只在我下处,如何寻得?若早说时,何有如此周折。”
迎儿惊道:“你便早说,也没事了。这番好了,只遵老爷之命,将那画儿送与严府,老爷也便无事,老夫人病也自好了。”世憋道:“此图虽是摹本,也乃重金相购,我自性命般看重,向不为他人所见。如今只为父亲献赠严门,也是无可奈何了:”世懋与迎儿说回话儿,又去房中看母亲。此时老夫人病情已有好转,正倚在丫环怀里吃药。与世懋叙起那画儿,少不得又哭泣一番。世懋见母亲不甚要紧,也不敢停留,自去下处取那画了。正是:
英雄饮恨祸自奇,天公何事便迷离。好邪只把忠良害,好人偏被坏人欺。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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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上元夜赴宴闹宴 赏灯节怜娇救娇

第二回 杨继盛拼死劾好相 王世贞仗义主殡丧

第三回 省家亲巧识珍画 论丹青暗动芳心

第四回 拜月亭赠图私会 姑苏城走马选妃

第五回 徐孝廉献妻谋宠 赵文华掠美施恩

第六回 供狐媚狼穴认贼父 宣秘宗佛堂施淫心

第七回 女公子避祸生祸 店丫头捉奸惹奸

第八回 慕风流青楼题诗 弄权术官衙设计

第九回 无情父逼画夺娇 荔枝女移花接木

第十回 芳楼惊飞攀月客 尼庵羞煞折柳人

第十一回 媚奸相犬奴进京 卖干爹义子生祸

第十二回 唐顺之巡兵察蓟镇 汤裱褙卖主造伪书

第十三回 汤裱褙仗势逼画搜王府 严世蕃捞月成羞布机关

第十四回 坠楼女珠沉玉碎 攀花客梦惊心寒

第十五回 神偷儿盗印行侠 脏官儿披枷送孝

第十六回 喜中喜设宴赏珍画 错上错骂酒觅事端

第十七回 独悍娘寻夫闹梦 瞎公子逼画搜宅

第十八回 滦河惊变王抒入狱 囹圄探主亲兵撞阶

第十九回 猫戏鼠瞒天暗布杀人网 子救父乞怜无告跪长街

第二十回 王世贞盛礼葬父 严门客祸秧池鱼

第二十一回 搜尼庵淫贼杀画焚尸 宿客店神偷盗棺行侠

第二十二回 游岳庙世贞惊旧客 献珍图神偷刺贼奸

第二十三回 刺严贼义侠双殉难 逢狭路诳语金瓶梅

第二十四回 妙锤炉手神笔衍化 寄意时俗血透纸背

第二十五回 读奇书病房生奇事 偶怀春犬口怀恨亡

第二十六回 守孤灵偷嫖丽春院 宴狎客戏笑失御札

第二十七回 王世贞梦斩虎狼尾 邹应龙雨访金瓶梅

第二十八回 徐阁老施诈除奸 贼父子罪极生祸

第二十九回 日暮途穷主仆饮恨 失魂落魄父子逃归

第三十回 严世蕃伏法身亡 白衣人碎尸潜踪

正文

第三十回 严世蕃伏法身亡 白衣人碎尸潜踪

第二十九回 日暮途穷主仆饮恨 失魂落魄父子逃归

第二十八回 徐阁老施诈除奸 贼父子罪极生祸

第二十七回 王世贞梦斩虎狼尾 邹应龙雨访金瓶梅

第二十六回 守孤灵偷嫖丽春院 宴狎客戏笑失御札

第二十五回 读奇书病房生奇事 偶怀春犬口怀恨亡

第二十四回 妙锤炉手神笔衍化 寄意时俗血透纸背

第二十三回 刺严贼义侠双殉难 逢狭路诳语金瓶梅

第二十二回 游岳庙世贞惊旧客 献珍图神偷刺贼奸

第二十一回 搜尼庵淫贼杀画焚尸 宿客店神偷盗棺行侠

第二十回 王世贞盛礼葬父 严门客祸秧池鱼

第十九回 猫戏鼠瞒天暗布杀人网 子救父乞怜无告跪长街

第十八回 滦河惊变王抒入狱 囹圄探主亲兵撞阶

第十七回 独悍娘寻夫闹梦 瞎公子逼画搜宅

第十六回 喜中喜设宴赏珍画 错上错骂酒觅事端

第十五回 神偷儿盗印行侠 脏官儿披枷送孝

第十四回 坠楼女珠沉玉碎 攀花客梦惊心寒

第十三回 汤裱褙仗势逼画搜王府 严世蕃捞月成羞布机关

第十二回 唐顺之巡兵察蓟镇 汤裱褙卖主造伪书

第十一回 媚奸相犬奴进京 卖干爹义子生祸

第十回 芳楼惊飞攀月客 尼庵羞煞折柳人

第九回 无情父逼画夺娇 荔枝女移花接木

第八回 慕风流青楼题诗 弄权术官衙设计

第七回 女公子避祸生祸 店丫头捉奸惹奸

第六回 供狐媚狼穴认贼父 宣秘宗佛堂施淫心

第五回 徐孝廉献妻谋宠 赵文华掠美施恩

第四回 拜月亭赠图私会 姑苏城走马选妃

第三回 省家亲巧识珍画 论丹青暗动芳心

第二回 杨继盛拼死劾好相 王世贞仗义主殡丧

第一回 上元夜赴宴闹宴 赏灯节怜娇救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