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媚奸相犬奴进京 卖干爹义子生祸

T-xt-小,说--天.堂却说柔玉一声呼唤,把个握云携雨的师父唬得呆了,粉面羞愧,无地自容,柔玉终是女儿家柔软心肠,见她尴尬,一时收不得场,笑笑说道:“师父有法衣吗,可与我换换,只这身装束却把我也害苦了。”

净玉寻个阶梯下台,忙道:“有,有,待我与你取来。”臊得掉转身儿,便在房内农箱中取出自己一件袍衣与她换了。柔玉初着缎衣,自觉新奇好笑,左转右看。把赏片刻,又央求净玉取剃刀为她落发。净玉心下怜惜,问道:“你果真甘受寂寞,入这空门,却是为何?日后翻悔,却是迟了?”

柔玉不便道出自己身世,编个话儿与她道:“奴家父母早逝,自幼跟哥嫂度日。只是嫂嫂容不得,百般刁难,与其受人凌辱,倒不如自寻清净,避开人世烦恼。”说是这般说,待净玉与她剃发时,见缕缕青丝,散落于地,听得头上唤嚏刀响,不觉心下凄然,心中含泪叹道:“哥哥呀,夫君!你现在哪里?柔玉不死,心便随你。如今无奈作尼身,不知今生有缘再会否?”

柔玉已是出家,便取个法名叫妙玉,另择净所住下。终日拜佛诵经,倒也清闲。只是心里放不下世贞,每当夜深入静,便闭门偷偷展开那珍画,追思与世贞初识时赏画的情景。看得呆了,便悄悄与那画儿交谈,犹如和世贞谈心一般。

只道柔玉私携珍画,于尼庵避难,躲个清静,岂知因她这一躲,珍画失踪,外面风雨汹汹,又起波澜。先是徐知府暗使多人,私查那宝画踪迹,多日查询不着,心仍不死,又生奸计,便将柔玉失落之事转告世贞。明里只当好心意,暗里只将他当钩,以便钓那珍画出来。待世贞寻不见时,贼心偏又多鬼,疑是柔玉出走原与他私约,只疑那珍画暗里早已转到他手上。这日徐知府密遣家人姚七与陆保儿进京给文华并严嵩送礼,私下写一密书,只道自己寻得《清明上河图》罕世珍画,欲到手时,被王世贞以私情勾引那女子,强行将珍画掠去。一封书信,把世贞卖了。无端又惹起场天大飞祸,恰是:

耿耿心肠朗朗天,岂防狐媚晴使奸。一纸诬陷生冤狱,血泪滴尽百千年。

单说姚七与陆保儿携带重礼与密书上路进京。时值夏初,已是酷热。一路之上,二人顾不得游山玩水,无心领略那沿途景色,只小心翼翼护定那礼物,夜宿晓行,饥餐渴饮,非止一日,到了帝京。二人在前门寻个客店安下行李。留姚七在店护守,陆保儿便上街探听赵文华府第,陆保儿到了前门,但见棋盘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个个衣冠齐楚,处处喧闹鼎沸,诸般货物摆得十分阔绰,气魄之大,与苏州那小家小店自是不同。再往前走时,已到紫禁城前。果然天子威严高,只见那玉京天府,铁瓮金城,威耸云表,壮阔辉煌。

那陆保儿在苏州惯了,向来以为知府便大,一手遮天。如今见这皇家气魄。

惊得连连咋舌,便觉自己也矮小了三分。看了一会,走到小巷口店前,向铺内掌柜拱手间道:“借问爷,朝中工部右侍郎赵爷下处在哪里?”

听他问时,铺中一汉子冷冷瞥他一眼,并不回话。陆保儿又问,汉子才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他是个鸟儿?他认得爷爷,爷爷却认不得他。”陆保儿不敢做声,心申暗寻思道:“毕竟是帝京,大官多如牛毛,便赵爷这般人物,也认不得?”

转身又到邻家店内问寻,见店家是位妇人,笑嘻嘻模样,恰似面善,又拱手相间:“借问大嫂,可知朝中工部右侍郎赵爷府下在何处?”

妇人瞪他一眼道:“哪个屎壳郎?”

陆保儿陪笑道:“是朝中右侍郎赵爷。”

妇人又打浑说道:“灶爷,灶王爷祭他个粘窝窝,还知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你那赵爷是什么东西?我只认得猪儿、狗儿、猫儿,不认得你赵爷是什么东西。”陆保儿忍气吞声,连问几家。见他问赵文华,个个都以冷眼相看,推说不知,最后见一卖酒老者,恰是痛快,见他问文华。笑笑说道:“你若问赵家,定是个个不知,也只老儿肯告诉你吧!你却从哪里来?”

陆保儿道:“小人自苏州而来。”

老者笑道:“好,好,苏州是好地界儿。来京何事?”陆保儿说道:“小人受知府大人委托,便来拜望赵爷。”

老者道:“明白,明白!只是知府官儿大小没甚好礼奉送,须是见不得的。”

陆保儿道:“那赵爷是我家知府大人义父,也曾备得一些礼物:”老者朗朗笑道:

“又是一个干儿。不错、不错,果然不错。”陆保儿性急问道:“敢问爷,那赵爷下处却在哪里?”

老者蓦地翻转脸庞,冷笑一声:“你那爷若是我孙儿,或许知道,如今他偌大官儿,他住哪里,我问哪个。”陆保儿被他奚落一顿,心下窝火,却发作不得。

欲待自己去寻,偌大京师,两眼墨黑,恰似海底捞针,忍气沉思片刻,复回店对姚七说了。姚七道:“定是你不晓得礼细,惹人家恼了你,才不说与你。”

陆保儿只是苦笑,道:“若不信时,你自去便晓得。”姚七自是不信,便来街上寻问。只不问店家平民,偏向官家模样人打听。有人便指与他道:“径直走西长安街到西苑,那最高大辉煌的府门便是。若省事时,叫驴子去,那掌鞭的认得。”姚七拱手谢别了,又回到店内,告诉陆保儿。

两人心下欢喜,收拾好礼物,到街上见牌楼下有一簇驴子,姚七喝道:“赶三头驴来。要老实些,腿脚好的。”那小厮牵过驴问道:“哪里去的?”

姚七道:“便去西苑那最大府第,赵爷门上。”

掌鞭小厮道:“知道,请二位上驴。不就是赵少保家吗?”

姚七陆保儿一惊,怕找错府第撞祸,忙道:“不是赵少保,是工部侍郎赵爷府上。”小厮道:“随我走就是了。二位不是去那赵文华家么?”

两人说一声是,心里却暗暗惊奇:“他刚刚从苏州回来不久,如何便做了少保?难怪知府老爷如此巴结他,这赵老爷果真是个有手腕的人物,升官便如爬梯子般快,眨眼不见,升得这般高了。”

到了西长安街,远远看见一座府第,拔空高耸,甚是雄伟,金碧辉煌,势焰赫奕,走到他前看时,好不威严。只见:辉煌灼目,威势森严。兽面铜环,并衔而宛转;盘柱金蟒,对峙以巍峨。门阑上贴着两片未写字的桃符,坐墩边列着一双不吃食的狮子。虽非天上神仙府,自是人间富贵家。

俩人到了门首,付三钱银子,打发掌鞭的小厮回去。站立了一会,不敢进去,又不好开言,只是舒头探脑,往里边一望,又退立两步。正在踌躇不决之际,只见一个管门的老苍头走出来,喝问道:“你二人有甚么事于,只在这门首探头探脑,敢是不要命的?”

两人慌忙对他唱个喏道:“拜揖老伯。”

老苍头道:“二位有甚话说?”

姚七道:“小子是苏州知府老爷长班,千里而来,拜见少保赵老爷。”遂递上门帖。

老苍头接也不接,摇摇头道:“尚书老爷钧旨,概不见客:”姚七使个眼色,陆保儿慌忙掏出一锭银子,送与老苍头道:“些许小意,只当个酒钱。相烦老伯通禀一声,只道苏州知府徐老爷使人拜谢尚书老爷。”老苍头见两人真诚,苦笑说道:“可怜二位费尽幸苦,千里至此,非是老汉推脱,你们二位若早来半月,老汉便敢做主,近日老爷遇些事端,除非是皇帝来,换一个也不肯相见。”

二人见他话绝,踌躇片刻,无奈告辞,又回到小店下处。待稍候数日,探准消息,另作打算。只是心下嘀咕:“赵老爷才蒙皇恩,升官授爵,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不知惹下何事端,竟自闭门谢客了。”

原来赵文华督师返京,奏称海寇平叛大捷。世宗闻奏大喜。自以为天下太平,正好专心斋蘸,便道:“叛恶就除,统是鬼神有灵。”随祭告郊庙社稷,加封文华少保,荫子锦衣千户。文华得此封赏,欣喜欲狂,自是跑至严府叩谢,更将一路所获馈赠,重重厚谢严嵩夫妇。两人见文华如此孝敬,倒也欢喜得很。独世蕃满怀奢望,闻得文华满载而归,心下恩忖道:“他一向投靠我父子门下,如今南征督军,发尽天下大财,又升显贵,看他如何谢我。”那文华素知世蕃生性最贪,回府之后,为如何馈赠也着实费了番心思。自寻思道:“平常物件,自不必送。

被他当面摔下,羞辱几句,岂不自寻难堪?此次南巡,可谓金银珠宝,珍画古玩,应有尽有,着实合算。我便是忍疼割爱,也须使他满意,以表兄弟情谊,二则满足他贪心。”于是便请得精工巧匠到府,独用了黄白金丝,穿成一顶幕帐。又选上好的珍珠,串合拢来,精工巧制,赶制成宝髻二十六枚,专用来赠与世蕃的姬妾。原来这世蕃,虽然身材肥短,又眇一目,相貌丑陋,却是个极其贪滢好色之人。平时闻有美妹,千方百计,定要弄她到手。便是酒宴,也定要左拥右抱,由美妾相陪。晚间枕畔,更是夜夜新婚,由诸多美妾轮流伴寝。一月三十个日夜,向来是不吃“回头食”的。仅所钟爱美妾,便二十七人。侍婢不计其数,若要寻欢,信手拈来,这二十七位爱妾,个个享受荣华,锦衣美食,寻常珍奇玩好,不足邀她们一顾。此次文华返京,除馈赠严嵩夫妇、义子外,连他二十七个宠姬,都一一馈赠宝髻。在文华的意思,也算是不借金钱,面面顾到了!

这日文华专程备轿,来严府献宝。世蕃先怪他来迟,心中虽是不悦,却还笑脸相陪。待迎入内厅,世蕃笑语相讥道:“我只道兄长高开,只怕忘了兄弟呢。

听人说兄长此次南征,硬是肥了,黄金美女,应有尽有,敢令兄弟饱饱眼福?”

文华暗想,果不其然,他岂只要饱眼福,怕是要饱私囊呢!幸是自己早有准备,为他备下厚礼。如若不然,更不知他说出何等尴尬话语!遂谦意笑笑说道:“兄弟高情,安敢相忘,今特备此小礼,只道瓜籽不饱是人心,望兄弟与嫂嫂笑纳。”

且说世蕃爱妾,闻文华前来献礼,个个要瞧个新鲜,讨个稀罕,一阵说笑,先有那骂姬、笑姬、柔姬、玉姬等人,赶到内厅里来。何为骂姬、笑姬、柔姬、玉姬?这原是枕席之上,世蕃为诸爱妾起的雅号。一群爱妾说说笑笑来到内厅,与文华一一见礼毕,骂姬先自开口,对文华说道:“兄长南去多日,这个流贼囚、挨千刀的,天天哄骗我们,道是兄长来时,有诸多罕世物件与我们瞧!如今来便是来了,果真如那贼根所说否?”

文华赔笑说道:“兄弟虽有此心,实是不成敬意。”忙把所带诸多珍宝,一一献上。先是将那黄白金丝帐幕献与世蕃,讨好说道:“此帐名金缕玉帛销魂帐,皆请名工巧匠所制。奉献兄弟,只取个金屋藏娇之意。”

世蕃见这金丝幕帐,虽是精工别致,华丽无比,但不过是用黄金白金制作的把戏,并非绝世之物,心下很是不足,勉强收受罢了、待文华又一一将那奇光异彩的珍珠宝髻赠送与二十七个宠姬,哪知这些姬妾眼眶个个是大的,容不得这些小玩艺儿,只当普通首饰一般,冷着面皮收了。偏是那骂姬使得出来,脸上冷冷一笑,信手将宝髻递与贴身丫环说道:“这便是尚书老爷的厚情重赐,给你做个玩艺儿罢了。”说罢掉转脸儿,气也不吭一声,竟自拂袖而去!

文华见此光景,恰似被怞个耳光,一时尴尬难忍,却又不好发作,勉强赔笑告别。

待回到府内,文华夜不成寝,越思越想越是气恼,犹觉脸面上火辣辣不自在,暗思忖道:“我深得皇帝笼幸,加宫至尚书,便是权位,也与义父相等。满朝文武大臣,哪个敢不孝敬?我今日将重礼馈赠你全家,所有珍物,也值数万金。世蕃对着自己,并不致谢,反装出一副懊恼的形容;更可恨那贱人,将宝髻给丫环当玩物,冷冰冰拂袖而去,情似在脸上啐唾沫一般,叫人如何忍受?眼见严氏,只不拿我当人看,天长日久,更不知怎样。虽是自家富贵全仗严家提拔,自古道盛极必衰,严氏倘若一倒,势必同归于尽,不如乘皇恩胜宠之时,另作主张,免得受制严门,只受干儿子这腌-之气。”主意一定,遂一心一意的等候时机。

一日,到严嵩府第,直入书斋,只见严嵩兀自独坐小饮。文华行过了礼,便笑笑说道:“干爹为何独酌?莫非效那谪仙李白举杯邀影么?”

严嵩道:“老夫年高,哪有此兴。现今我已是年迈之人,鬓发皆白了。现幸有人传授我一纸药酒方,据说常饮此酒,可得长生。我照方服了数月,还有效验,故此独酌,实为养身之道。”文华近前道:“干爹洪福,有人如此孝敬,得此妙酒,孩儿也想试服,可否将原方借抄一纸?”

严嵩道:“这也甚便,有何不可?”遂唤严年,“萼山,你可将此方检抄一份,送与文华便是。”

严年听罢,哪敢不遵命?立时将药方抄与文华。文华左一声干爹,右一声干爹,拜别而去。待刚刚出得严府门时,忽冷冷一笑,暗寻思道:“有了,我河不乘机将此方献与皇上,以表我对圣上之忠心,暗里也参那老儿一本,出我胸中恶气。”回到府上,晚饭也顾不及吃,斥退随身侍从,连夜扶灯草疏,言:臣有仙授药酒方一纸,闻说依方常服,可以长生不老。大学士严嵩,试饮一年,很觉有效,臣近日才知,不敢自私,懂将原方录呈,请圣上如法试服,当可延年。

次日文华密奏世宗。世宗览奏不悦.冷冷笑道:“朕一向恩宠于他,如今竟如此待联,真可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身旁内侍,甚是机灵,见皇颜不悦,慌忙跪下劝道:“万岁息怒,还望保重圣体安康。朝中之事,自有严相爷料理,万岁不必过虑。”

世宗闻言益恼,道:“休得多言!正是严嵩负朕,可见人心难料!严嵩有此秘方,未尝录呈,今文华独来奏朕,倒还有些忠心。”那内待闻世宗此言,心下吃惊得紧,暗暗骂道:“文华老儿,如今长上翅膀,便吃娘了,相爷何曾亏待于你?小人之心,果真难防。”原来这内侍,虽是世宗亲信,却是严嵩安在皇帝身边的耳目。此也是奸人心虚,怕有人在皇帝面前密奏算计于他,暗里使出恶手段。

那内侍受严嵩收买,果然也尽心,待为世宗依方配药制酒后,竟连这秘方并文华奏拆一并偷出,暗送到严府中来。

严嵩闻讯大怒,命家人立刻召文华进府。家人哪敢怠慢,不一时将文华召来。

文华进了严府,见严嵩怒容满面,心下一惊,却佯作不知,连忙施礼请安道:

“爹爹召孩儿至府有何事?”

严嵩只哼一声,冷笑说道:“哪个是你爹爹?”

文华故作但然,赔笑说道:“爹爹何出此言,孩儿有何错处,爹爹尽管指教。”

严嵩道:“指教哪个,怕你要管到我头上来了!我问你,我一手提拔你起来,何曾亏待于你,如今竟要坑死我么?”

文华听此言,料定密呈药方事发,一时惊得冷汗遍身,面如土黄,两腿筛糠般抖动几下,扑通跪在地上,叩头答道;“孩,孩儿怎敢。”严嵩冷笑一声道:

“如今还敢狡赖?你在皇上面前,献的何物?”

文华心下慌恐,嘴里支吾道:“没,没有什么。”严嵩益发恼恨,只哼一卢,却不言语,从袖中取出一纸,冷冷撇在他面前,文华捡起看时。从头至尾,哪差一字,果是自己所奏密折,唬得魂都飞了,似啄米般只是叩头。见他狼狈之状,严嵩愈加蔑视,喝一声道:“无义之人,如今你还有甚话说?”

文华连连叩头道:“孩儿该死,孩儿该死,求爹爹息怒。”严嵩道:“哪个是你爹爹。”见他痛哭流涕,只是叩头,心下厌烦,冲家人挥手喝道:“我的座前,不配畜生跪伏,将这畜生,与我拖将出去。”文华只是求饶,哪里便肯走?

家人闻主人命令,哪个管他,如拖死狗一般,架出门外,掷于街道之上。又惹得许多人群前来围观,皆掩鼻哧哧而笑。

文华狼狈回府。也是罪有应得。盖因他患得患失,心愈苦,计愈苦,送宝髻反结怨世蕾,献酒方复得罪严嵩,皆是势利之见,横亘方寸,处处吃亏。可怜他回府之后,吃不香,睡不甜,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连几日,怏怏去严府赔罪。偏是那门上的豪奴也势利,昔日见他之时,打拱作揖,爷长爷短。如今见他,脸儿也长了,眼也斜了,耳朵也聋了,只掉转个屈股,任他低声下气,央求通报,只当不听见。问得急时,便斥一声道:“相爷有命,若是人时,尚可通禀,若是畜生,只是不见。”只差一口气把他噎倒在地。

偏在这时,那徐知府派姚七陆保儿来送礼。文华莫说是不知,便是知时,自己怕那官也没了,权也丢了,心绪低落,就是拉来金山银山,哪里还稀罕?只把挑七和陆保儿,在店里坑得苦了,终日焦躁烦闷,恰似坐囚牢一般。

却说两人住了多日,渐渐闻知文华失宠于严嵩的消息,两人也自晦气,陆保儿道:“咱家知府老爷,认下这晦气的干爹,还只当抱了个金罐罐,银坛坛,不想是个破夜壶,回京没几天,便叫潦子给捅碎了。也好,如今便好回去交差了。”

姚七自有心计,劝道:“若这般回去,岂不是白白辛苦?莫如闯闯严府,便是孝敬不上相爷,若能攀上世蕃公子,为知府老爷寻个真爹,怕不强似那干儿假爹?”

二人一夜盘算,商定主意。到了次日,起个大早投奔严府而来。到了门首,两人毕恭毕敬向门人施礼道:“苏州徐知府拜见相爷,特遣小人前来”那门人待听说个苏州知府,嘴角撇至下巴下面,冷冷说道:“相爷有命,今日无论何人,一概挡驾。”

姚七道:“相爷既如此说,烦你入报公子。”

门子又道:“公子未曾起来。”

二人正自犯愁,忽见一顶轿子,落在门首。仔细看时,见轿帘掀处,钻出的正是文华。与在苏州之时相比,果是大不相同。昔日高贵显赫,神采飞扬,一呼百应,何等威风。如今不见了那满身傲气、贵气,却是一副哭丧模样,脸如灰纸,黯然无色,低眉垂脸,恰似霜打的赖茄包。虽则如此,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姚七和陆保儿,自不敢惹,俏悄退后几步,容他走到门前。

那门奴见文华又来,先自有三分厌恶,七分不快,睬也不睬,只抬头望那门前树上的鸟儿厮打,五尺高一个活人,只当不见。倒是文华屡屡吃得闭门羹,学得乖巧了许多,未曾开言,先悄俏取出一银包,鼓鼓囊囊,敢有二十两银子,已是先准备好,递与门人,方说好话求道:“敢动问哥哥,萼山先生可在府么?”

那门奴得许多银两,又闻堂堂尚书,呼他一声哥哥,端起的架子,便随胸中气消,放落下来,淡淡说上一句:“我去看看。”转瞬出来说道:“先生有请,可入内相见。”

姚七与陆保儿,知道是今日见不得,又回店住下,商议如何进见。陆保儿道:

“在家时,一向只听说严嵩与世蕃。这萼山是何人,从不曾听说,看模样也是个权势人物,只不晓得是哪个裤档破了露下来的。”姚七道:“我也只近日才听说。

那枣山,是严府家奴的头目,叫做严年,号为萼山。兄弟你哪里知晓,他虽说与你我一般,却是厉害得很,街上一走,蹭得两面墙壁作响,跺脚时地也颤,是一个放屁都砸坑的人。独自住的好大宅院,三妻四妾,便是咱知府老爷也抵他不上。

但凡朝中官僚,夤缘严府,都是由他经手,因此人人惊畏,甚是了得!若进严府,只在他身上作功夫:”陆保儿听得直咋舌,道:“难怪说宰相家人七品官,果真不假。”姚七道:“岂止是七品,你我适才都见了,便是文华,也敬他几分哩。”

不提二人闲絮。单说文华进府见了严年,分外客气,行过宾主礼,严年假作谦恭,互相逊让一回,方分坐左右。寒暄几句,文华谨慎问道:“爹爹这几日可好?兄弟虽是无心,也着实冒昧唐突,惹爹爹生气,你我兄弟旧交,还望从中周旋。”

严年摇首道:“赵少保,你也太负心了,相爷恨你的很,不要再见你面。就是我家公子,也与你有些宿谦,恐此事未必转得圆哩。”文华道:“萼山兄,你也是一手遮天之人,无事不可挽回,此次总要你干旋,兄弟自然感激。”严年犹有难色,道:“相爷与公子的脾性,你也知晓,只怕不肯开情面。”、文华见他说话活动,轻轻咬耳献策。严年听罢,沉思良久,点首说道:“不妨试试。”

时已晌午,严年方入报世蕃。文华自是忐忑不安,等待好一晌,才见严年面带笑容出来。文华看他脸色,知事已成,问明是世蕃招呼,急忙拜谢严年,匆匆来到世蕃书房。

世蕃正自赏画。听背后脚步声响,知是文华,头也不回,冷冷笑道:“兄长来此为何事,怕是急时抱佛脚呢。”文华明知他话中带刺,但事至其间,无可奈何,只冲他屁股,高拱手,低作揖,哀恳告罪说道:“兄弟触怒爹爹,罪该万死,但兄弟决无他意,还望兄长见怜,在干娘面前周旋,劝说爹爹息怒。”央告再三,世蕃才淡淡答应道:“我去禀知母亲,瞧着机缘,再来报知。”

这日值严嵩休沐,九个干儿,俱携重礼来进谒,文华窥是时机,闻讯慌忙赶来。也不带随役,独行至严府门首,冲门而入。门役已屡受其金,却他不去拦阻。

至大厅外面,听里面说笑喧哗,杯盏交响,心下怦怦直眺,便捱身近前,停住脚步,用舌尖恬破窗纸,暗从孔中张望。遥见正开盛宴,严嵩夫妇,高坐席首,九个干儿子及世蕃,围坐两旁。家仆丫环,斟酒上菜,来往如穿梭。大厅之中,果是畅饮得痛快!文华正望得眼热,恰值严年出来,情忙相迎见礼。严年见他偷偷摸摸如鸡狗状,倒也见怜,低声说道:“前日之事,公子已禀过太夫人了,太夫人正盼望你呢。”

文华大喜,深深打拱说道:“全是兄长费心。”文华急欲趋入,忽被严年一把拉住,低声说道:“莽撞不得,稍有不滇,惹相爷生气,就前功尽弃了!你且忍耐等待,特我失去暗报太夫人。”文华那敢不从,等严年人内,慌忙又从那窗孔中窥视偷听。只见严年至厅内上席,悄悄对产嵩之凄欧阳氏夫人咬咬耳朵,欧阳氏夫人暗暗点头,严年方退下来。半晌,方闻欧阳氏夫人说道:“今日老爷休沐,阖座欢饮,大家都来了。十个义子独缺文华,是九缺一呢。”严篙接口道:

“那个负心贼,还说他做什么。”文华暗中一惊,忍不住怦然心跳,又在窗孔中偷瞧。见严嵩话语虽恶,脸上却没甚怒容。正自盘算,又听欧阳氏说道:“文华一向还算孝敬听话。前次过失,原是一时冒失。俗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相公何必常念旧恶呢。”严嵩笑笑,复不言语。

文华知是时机,哪还等严年来报,竟大着胆子闯了进去。也不管阖座之人用何眼色瞧他,走至严嵩席前,扑通一声跪倒,俯首涕泣道:“爹爹一向待孩儿恩深,便是生死难报。孩儿一时昏蒙,惹爹爹生气,实是无知该死。今日孩儿悔过,还望爹爹宽恕则个。”,“满座之人,想他前时趾高气杨,何等威武,今日却现这狼狈之状,个个哧哧而笑。严嵩欲待再责,被欧阳氏夫人扯下袖儿、使个眼色止住,那意思是在众义子面前,给他留个脸面。夫人兀自笑笑说道:“文华儿来了,恰是满座。今日大家欢喜,有何话儿,待宴后再与你干爹说吧。”遂令丫环执杯箸添置席上,命文华人座饮酒。一面又劝慰道:“你干爹一向疼你,今日改过认惜,干爹还计较你甚么?”

严嵩听夫人话语,不好再责难。文华叩谢而起,方入座饮酒。虽是放下心来、却是那酒昧自变苦了,勉强饮数怀,自无情趣,半晌席散,文华待九子谢别,方敢告辞。

世蕃送别九子,正待回房,忽见严年领姚七与陆保儿赶来,慌忙喊道:“公子留步,今有苏州知府,使人拜见相爷。”世蕃看时,竟是两个下贱仆役,暗暗想道:

“小小一个知府,又索不相识,竟敢斗胆来我门下。”心中不悦,正待对严年发火。严年料定,反嘻嘻趋上前来,咬着他耳朵,轻轻说出一番话语,直把他紧皱的眉梢,说得展开,紧撇的嘴角,溢出笑来。正是:

相府才走落水狗,又有犬奴上门来。

欲知严年说出如何话语,下回待叙——www.xiAoshuotxT.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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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上元夜赴宴闹宴 赏灯节怜娇救娇

第二回 杨继盛拼死劾好相 王世贞仗义主殡丧

第三回 省家亲巧识珍画 论丹青暗动芳心

第四回 拜月亭赠图私会 姑苏城走马选妃

第五回 徐孝廉献妻谋宠 赵文华掠美施恩

第六回 供狐媚狼穴认贼父 宣秘宗佛堂施淫心

第七回 女公子避祸生祸 店丫头捉奸惹奸

第八回 慕风流青楼题诗 弄权术官衙设计

第九回 无情父逼画夺娇 荔枝女移花接木

第十回 芳楼惊飞攀月客 尼庵羞煞折柳人

第十一回 媚奸相犬奴进京 卖干爹义子生祸

第十二回 唐顺之巡兵察蓟镇 汤裱褙卖主造伪书

第十三回 汤裱褙仗势逼画搜王府 严世蕃捞月成羞布机关

第十四回 坠楼女珠沉玉碎 攀花客梦惊心寒

第十五回 神偷儿盗印行侠 脏官儿披枷送孝

第十六回 喜中喜设宴赏珍画 错上错骂酒觅事端

第十七回 独悍娘寻夫闹梦 瞎公子逼画搜宅

第十八回 滦河惊变王抒入狱 囹圄探主亲兵撞阶

第十九回 猫戏鼠瞒天暗布杀人网 子救父乞怜无告跪长街

第二十回 王世贞盛礼葬父 严门客祸秧池鱼

第二十一回 搜尼庵淫贼杀画焚尸 宿客店神偷盗棺行侠

第二十二回 游岳庙世贞惊旧客 献珍图神偷刺贼奸

第二十三回 刺严贼义侠双殉难 逢狭路诳语金瓶梅

第二十四回 妙锤炉手神笔衍化 寄意时俗血透纸背

第二十五回 读奇书病房生奇事 偶怀春犬口怀恨亡

第二十六回 守孤灵偷嫖丽春院 宴狎客戏笑失御札

第二十七回 王世贞梦斩虎狼尾 邹应龙雨访金瓶梅

第二十八回 徐阁老施诈除奸 贼父子罪极生祸

第二十九回 日暮途穷主仆饮恨 失魂落魄父子逃归

第三十回 严世蕃伏法身亡 白衣人碎尸潜踪

正文

第三十回 严世蕃伏法身亡 白衣人碎尸潜踪

第二十九回 日暮途穷主仆饮恨 失魂落魄父子逃归

第二十八回 徐阁老施诈除奸 贼父子罪极生祸

第二十七回 王世贞梦斩虎狼尾 邹应龙雨访金瓶梅

第二十六回 守孤灵偷嫖丽春院 宴狎客戏笑失御札

第二十五回 读奇书病房生奇事 偶怀春犬口怀恨亡

第二十四回 妙锤炉手神笔衍化 寄意时俗血透纸背

第二十三回 刺严贼义侠双殉难 逢狭路诳语金瓶梅

第二十二回 游岳庙世贞惊旧客 献珍图神偷刺贼奸

第二十一回 搜尼庵淫贼杀画焚尸 宿客店神偷盗棺行侠

第二十回 王世贞盛礼葬父 严门客祸秧池鱼

第十九回 猫戏鼠瞒天暗布杀人网 子救父乞怜无告跪长街

第十八回 滦河惊变王抒入狱 囹圄探主亲兵撞阶

第十七回 独悍娘寻夫闹梦 瞎公子逼画搜宅

第十六回 喜中喜设宴赏珍画 错上错骂酒觅事端

第十五回 神偷儿盗印行侠 脏官儿披枷送孝

第十四回 坠楼女珠沉玉碎 攀花客梦惊心寒

第十三回 汤裱褙仗势逼画搜王府 严世蕃捞月成羞布机关

第十二回 唐顺之巡兵察蓟镇 汤裱褙卖主造伪书

第十一回 媚奸相犬奴进京 卖干爹义子生祸

第十回 芳楼惊飞攀月客 尼庵羞煞折柳人

第九回 无情父逼画夺娇 荔枝女移花接木

第八回 慕风流青楼题诗 弄权术官衙设计

第七回 女公子避祸生祸 店丫头捉奸惹奸

第六回 供狐媚狼穴认贼父 宣秘宗佛堂施淫心

第五回 徐孝廉献妻谋宠 赵文华掠美施恩

第四回 拜月亭赠图私会 姑苏城走马选妃

第三回 省家亲巧识珍画 论丹青暗动芳心

第二回 杨继盛拼死劾好相 王世贞仗义主殡丧

第一回 上元夜赴宴闹宴 赏灯节怜娇救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