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斯是一个六十多岁的丹麦男人,身材不高,衣着不讲究,脸上的五官粗陋,走起路来两腿弯弯的,讲不上有什么风度,一看就晓得他是一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在黄昏的时候,他走进哥本哈根的总火车站,朝卖丹麦热狗的摊子走去,打算在那里吃一个热狗、喝瓶啤酒便回家去看电视,省了在家里做晚餐,这早已是他多年来的生活习惯,因为他是一个鳏夫,他的五个儿子都早已成家立业。他生性沉默寡言,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也讨厌喧闹的家庭聚会,他习惯于孤单的生活方式,没有改变独居的念头。
耶斯平日本来是没有看女人的习惯,但不知今天是什么原因,他的视线忽然被一个女人吸引住了。这个女人的年纪大约40出头,样子长得很甜、很和蔼,她的身材丰满,身高跟耶斯差不多。她提着一个很重的箱子,困难地在人丛中挣扎而行。
耶斯向来不在公共场合帮女人忙,或向女人献殷勤。可是今天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外力的影响,使他破天荒地跑到那个女人的身边,说:你的箱子那么重,让我帮你提,好吗?
那个女的正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认为这位前来帮忙的男士真有礼貌,满脸笑容地谢谢他。耶斯又破例邀请那位女士坐下来喝一杯咖啡。在他们交谈起来的时候,他们发觉彼此间有一种无可解释的吸引力。
那位女的叫谷莉,也是一个独自生活了很多年的女人。她在很年轻的时候结过一次婚,结婚后才发觉,她的丈夫是一个酗酒之徒,每当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就要显威风,对妻子拳打脚踢。谷莉终于忍受不了,离开丈夫。但她从此对婚姻不感兴趣,也没有孩子。她的职业是一个接生婆,收入足够她独立为生。
耶斯和谷莉在认识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两人便结婚了。谷莉的家庭人丁少,对这段婚姻没有意见。但是,耶斯的五个儿子联合起来,竭力反对,指责谷莉要嫁给他们的老爹只是为了后者的钱。其实,耶斯一生经营一家修鞋店,退休后除了养老金,惟一的财产只不过是一栋小小的房子,那里算得上是有钱!
耶斯跟他的儿子们的感情本来就不大好,现在他们竟然反对他再婚,于是他索性和五个儿子断绝关系,大家不相往来。从此之后,他生命中的轴心便是谷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谷莉。
耶斯和谷莉的婚姻很成功,两人结婚后好像沙漠中因长期缺水而枯干的仙人掌,突然获得雨露的滋润,竟然都开了花。
这个已接近老年的男人和那个中年女人的婚姻成功的基本原因是:他们第一次婚姻的配偶的恐怖使他们对婚姻产生了畏惧感;但他们第二次婚姻所选择的配偶的性格恰好是以前的配偶的反面,两次婚姻,有如天渊之别。
耶斯年纪很轻便结婚,他的第一个太太是一个教育程度很低的女人,性情刚强如一把利刃,脾气暴烈如灼热的火焰,脸上从不露笑容,在家里,一切事情均由她发号施令。她从来不叫丈夫的名字耶斯,只叫丈夫的姓氏:黑德门,你来干这个!黑德门,你去做那个!
耶斯整天被她的太太指东使西,但他不敢反抗,他怕自己的太太,因为只要他一开口表示反对,太太便破口大骂,他只好不声不响地接受太太的命令。
耶斯的太太有先天性心脏病,情况愈来愈恶化。虽然太太的健康不好,他们仍然生下五个孩子,都是儿子,可见耶斯是个性欲很强的人。在这个家庭,耶斯的责任很重,除了赚钱养活一家七口,还要在家帮助有病的太太照顾孩子和做家务,做了还要挨骂。五个儿子都崇拜他们的母亲,对母亲惟命是听,母亲永远是对的。所以耶斯在儿子们那里也得不到同情和精神支持。
这种没有点滴欢乐的婚姻,其痛苦程度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当耶斯的第一任太太五十多岁因心脏病逝世时,耶斯心里所感到的不是伤心,而是如卸重负。
相反,耶斯跟他的第二个太太谷莉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却充满了无比的欢乐。谷莉像天使一样的温柔、甜蜜。无论耶斯做什么,谷莉都称赞他:啊!小耶斯。你真是能干!这个你会做,那个你也会做,而且都做得那么好。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
耶斯的数学脑筋很棒,一大堆的数目他能够一下子就在脑子里加起来,总数永远没有差错。
谷莉轻摸着耶斯的脸颊,脸上露出崇拜的表情,说:耶斯,我的宝贝,你真是个数学天才!以后这些事情都由你来管吧!你做得比我好一百倍。
在第二次婚姻中,家里的大小事情都也由耶斯一手操办。但是,他是甘心情愿地去做,做的时候嘴角总是挂着笑容,做完了觉得心满意足,谷莉的称赞使他心花怒放。
当这些事情传到耶斯的五个儿子的耳朵时,儿子们便窃窃私语,说老头子的头脑太简单,被懂得玩弄手段的谷莉牵着鼻子走,处处被利用。
其实,耶斯儿子们的想法太冤枉谷莉了。谷莉真心欣赏耶斯的性格。他诚实、可靠、负责任、老实、不爱夸张、性情平和、不发脾气、没有酗酒抽烟的恶习、勤劳节俭,家中的大小粗细事务都会做。这一切的优点都是她在她的第一任丈夫的身上所找不到的;现在她在耶斯一个人的身上找到所有为她所梦寐以求的优点,她对之珍贵万分。
除了他们在婚姻生活中相处和谐之外,他们的性生活也出乎意料的好。一直到耶斯八十多岁的时候,谷莉对心腹女朋友说:我们还是每天晚上做爱的。女朋友起先还以为谷莉在开玩笑,但谷莉正经地说:那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假!
谷莉还把耶斯常去的狭小的空间扩大,带着耶斯一起去享受人生的一些高贵美丽的东西。
哥本哈根电视台的管弦乐队每星期举办一次免费的音乐表演,市民皆可取免费的票去听演奏。谷莉喜欢音乐,于是抓住这个大好的机会,每星期必和耶斯到电视台去听演奏,风雨无阻。
上世纪50年代,商业性的团体旅游尚未在丹麦兴起。活泼的谷莉想出妙计,她和耶斯骑脚踏车去旅行,从丹麦南下德国,沿着乡村小径,从北德走到南德,再进入奥地利。欧洲的乡村农户为了赚外快,喜欢在屋外挂一个有客房出租的牌子,让过路的旅客下榻。谷莉能说点德文,他们沿途在那些农户家里过夜,晚上吃一顿农妇做的丰富晚餐安睡,早上吃一顿可口的早餐上路,真是价廉物美,开心极了。
谷莉和耶斯每年必做一次如此的长途旅行,一去便是两三个月。看尽湖光山色的美景,身体得到充分的运动,认识了许多外国朋友,但费用是那么的便宜。
当这些消息给耶斯的五个儿子知道后,兄弟们在茶余饭后又拿老爹来嘲笑:听说老头子现在神气得很,竟然打上了领带,还跟着那个女人去听听古典音乐!
哈!哈!哈!对牛弹琴!另一个儿子笑弯了腰。老头子一定是在音乐厅里睡大觉。
老头子现在被那个女人牵着鼻子,常到德国去。又有一个儿子插嘴:听说他还学了点德国话,逢人便说:可怜的老头子!
耶斯辛苦了一生,在老年时遇到一个适合他、爱他而又为他所爱的女人,两人在享受夕阳无限好的短暂好时光。
后来,谷莉患了癌症,她并不把自己有绝症的消息告诉年已过九十的耶斯,因她不愿意耶斯为她担心,但她却劝耶斯跟儿子们和好。
当谷莉去世后,耶斯对生活完全失去了兴趣,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在家里躺了两天,心脏便也停止了跳动。他去世的时候,儿子和孙子们是站在床边的。
可是,在耶斯的眼中,几十年没有来往的儿子和孙子都是陌生人。临终时他看到的是谷莉。在他闭目之前,他含笑地说:啊!谷莉,你来了,我们可以一起走了!
耶斯和谷莉都是很平凡的人物,但他们能够在平凡的环境中,在平凡的经济条件下,建立一个甜蜜的婚姻,过一段甜蜜的日子。他们的第一次婚姻都充满痛苦,那次的恶劣经验使他们加倍珍惜第二次的幸运,在生命进入最后的阶段还能找到温暖的爱情。
谁说爱情是年轻人的专利?事实是年纪越大的人越懂得爱情。最后一次的爱是最可贵、最坚忍、最甜蜜的。上面的平凡故事就是一个好例证。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