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看得伦理真 写出奸徒幻存目
冷眼笑人世,戈矛起同气。试问天合亲,伦中能有几?泣树有田真,让肥有赵礼;先哲典型存,历历可比教。胡为急相煎?纷纷室中阋。池草徒萦梦,枤杜实可倚。愿坚不替心,莫冷旁人齿!
四海之内皆兄弟,实是宽解之词。若论孩雅相携,一堂色笑,侬依栖栖,只得同胞这几个兄弟。但其中或有衅隙,多起于父母爱憎,只因父母妄有重轻,遂至兄弟渐生离异。又或是妯娌骶忤,枕边之言遂潜毁,毕竟同气大相乖违。还又有友人之离间,婢仆之挑逗,尝见兄弟,起初嫌隙,继而争兢,渐成构讼,甚而仇害,反不如陌路之人,这也是奇怪事。本是父母一气生来,到做了冰炭不相入。试问人,这弟兄难道不是同胞,难道不同是父母遗下的骨肉,为何颠倒若此?故我常道:弟兄处平时,当似司马温公兄弟,都都老年,问兄的饥,问兄的寒,煦煦似小儿相恤。处变当似赵礼兄弟,汉更始时,年饥盗起,拿住他哥子要杀,他知道赶去,道:“哥子瘦,我肥,情愿我替兄。”贼也怜他义气,放了。至于感紫荆树枯,分而复合,这是田家三弟兄,我犹道他不是汉子,人怎不能自作主张,直待草木来感动?即一时间性分或有知愚,做兄的当似牛弘,弟射杀驾了车的牛,竟置之不问;做弟的当似孙虫儿,任兄惑邪人,将他凌辱不怨。不然王祥、王览同父异母兄弟,王祥卧冰之孝,必能爱弟。那王览当母亲要药死王祥时,他夺酒自吃,母菜只得倾了。凡把疑难的事与他做,他都替做。不同母的也如此,况同父母的弟兄。我朝最重孝友,洪武初,旌表浦江郑义门——坐事解京,圣旨原宥,还擢zhuo他族长郑琏为福建参政。——以后凡有数世同居的,都蒙优异。今摘所同一事,事虽未曾旌表,其友爱自是出奇。
话说浙江台州府太平县,宣德间有个姚氏弟兄,长名居仁,次名利仁,生得仪容丰丽,器度温雅,意气又激烈,见义敢为,不惟性格相同,抑且容貌如一。未冠时,从一个方方城先生。这先生无子,只得妻马氏,生得一个女儿慧娘,家事贫寒。在门(馆?)还有个胡行古,他资质明敏,勤于学问。一个富尔谷,年纪虽大,一来倚恃家事充足,无心读书,又新娶一妻,一发眷恋不肯到馆。一个夏学,学得一身奸狡,到书上甚是懵懂,与富尔谷极其相合,先生累次诫谕他□(们),他两人略不在意。五人虽是同门,意气犹如水火。后来两姚连丧父母,家事肃条,把这书似读不成。只有胡行古进了学。夏学做了富尔谷帮闲。
一日方方城先生殁m了,众门生约齐送殓,两姚与胡行古先刭,富尔谷与夏学后来。那富尔谷原先看得先生女儿标致,如今知她已长成,两眼只顾向孝堂里看。那女儿又因家下无人,不住在里边来往,或时一影,依稀见个头,或时见双脚。至哭时,嘤嘤似鹂声轻啭。弄得个富尔谷耳忙眼忙,心里火热,两只眼直射似螃蟹,一个身子酥软似蜒蝣。这三人原与他不合,不去睬他。只有夏学,时与他掗怀说话,他也不大接谈。事完散酒,只见夏学搭了富尔谷肩头走,道:“老富,你今日为什么出神?”
富尔谷道:“我有一句心腹对你说,方先生女儿,我见时尚未蓄发,那时我已看上她,只是小,今日我筭(算?)她已年十六了。我今日见她孝堂里一双脚,着着白鞋子,真是笋尖儿,又亏得风吹开布帏,那一影真是个素娥仙子,把我神魂都摄去了!老夏怎弄个计议,□(使)我得到手,你便是个活古押衙!”
夏学道“这有何难,你只日日去帮丧,去嗅她便了!”
富尔谷道:“只今日己是几乎嗅杀,若再去,身子一定回来不成了!你只怎么为我设法弄来作妾。”
夏学道:“罢了,我还要在你家走动,若做这样事,再来不成了,作成别个罢!”
富尔谷道:“房下极贤。”
夏学道:“我日日在你家,说进活,你尊脸为什么破的?昨日这样热,怎不赤剥?”
富尔谷把(打)夏学一拳,道:“狗獃!妇人们性气,不占些强不歇。我们着了气,到外消遣罢了;她□□□□□(不得发泄,毕)竟在肚中,若还成病,又要赎药,你道该让不该让?”
夏学道:“是!是!只是如今再添个如夫人,足下须搬到北边去,终日好带眼罩儿,遮着这脸嘴。”两个笑了一回,夏学道:“这且待小弟缓图。”
次日,夏学就借帮丧名色,来到方家。师母出来相谢,夏学道:“先生做了一生老学究,真是一穷彻骨,亏了师母这等断送,也是女中丈夫。”
师母道:“正是。目下虽然暂支,后边还要出丧营葬,亳忽无抵。”
夏学道:“这何难!在门学生,除学生贫寒,胡行古提不起个穷字;两姚虽是过得,悭吝异常;只有富尔谷极其挥洒。师母若说一声,必肯资助。”
师母道:“他师生素不相投,恐他不肯。”
麦学道:“只因先生酸腐,与他豪爽的不同。不知他极肯周济,便借他十来两,只当牯牛身上拔根毛。他如今日下因他娘子弱症,不能起床,没人管家,肯出几百金寻填房的,岂是个不肯舍钱人?只是师母不肯开口,若师母肯下气,学生当得效芳。”
师母道:“若肯借三、五两也够了。”
夏学别了,来见富尔谷道:“老官,我今把这悭鬼,竟抬做了大豪侠了!我想她是孤儿寡妇,可以生做。不若择一个日,拿五十两银子、几个缎子,只说借她。她若感恩,一说便成,这就罢了;若她不肯,就扭做财礼;只凭我这张口何如?”
富尔谷道:“三十两罢!”
夏学道:“须说不做财札,毕竟要依我,我这强媒,也还该谢个五十两哩!”
富尔谷只得依说,拿了五十两银子、两个缎子、两个纱与他。他落了十两,叫小厮一拜匣捧定,来见师母,道:“师母!我说他是大手段人,去时恰好有人还他本银四十两,把四个尺头作利钱,我一谈起,他便将此宗付我。我叫他留下四个尺头,他道:‘一发将去,怕不够用。’学生特特送来。”
师母道:“我只要三、五两,多余的劳大哥送还。”
夏学道:“先生腐了一生,又有师母,物自来而取之,落得用的,师母务直收了。”
这边马氏犹豫未决,夏学一边就作了个揖,辞了师母,一径出门去。
只是慧娘道:“母亲,富家在此读书!极其鄙吝,怎助这许多?宁可清贫,母亲只该还他的是。”
马民便央人去请夏学,夏学只是不来,马民也只得因循着。
不一日,举殡日子到了,众人斗分祭奠。富尔谷不与份子,自做一通祭文来祭,道:
鸣呼,先生!我之丈人。半生教书,极其苦辛。早起晏匿眠,读书讲经。腐皮篮衫,石衣头巾。芋头须绦,俭朴是真。不能高中,金捞题名。一朝得病,鸣呼命倾。念我小子,日久在门。若论今日,女婿之称。情关骨肉,汪汪泪零。谨具薄祭,表我微情。鸟猪白羊,代以白银。鸣呼哀哉,尚饗!
夏学看了,道:“妙,妙:说得痛快!”
富尔谷道:“信笔扫来,叶韵而己。”
姚居仁道:“只不知如何做了先生之婿?”
姚利仁道:“富兄!你久已有妻,岂有把先生的女儿作妾之理!”
夏学道:“尧以二女与舜,一个做正妻,一个也是妾,这也何妨。”
姚居仁道:“胡说!这事怎行得通!”
只见里边马氏听得,便出来道:“富尔谷!先生才死得,你不要就轻薄我女儿!先生临终时,已说定要招胡行古为婿,因在丧中,我不题起,你怎么就这等轻薄?”
姚居仁道:“不惟辱先生之女,又占友人之妻,一发不通!”
富尔谷道:“姚居仁,关你什事?”
姚利仁道:“你作事无知,怎禁得人说?”
富尔谷道:“我也用财礼聘的,怎么是占?”
马氏道:“这一发胡说了,谁见你聘礼?”
夏学道:“这是有因的。前日我拿来那四十两银子、四个尺头,师母说是借他的,他道却是聘礼。”
马氏道:“你这两个畜生,这样设局欺我孤寡!”便向里边取出银、缎,撒个满地。
富尔容道:“如今悔,迟了,迟了!”与夏学两个跳起身便走,被姚利仁一把扯转。
夏学瘦小些,被姚利仁一扯,扯得猛,扯个翻觔斗,道“这□(在)哪个家里,敢放刁?好好收去,给胡兄行礼。若不收去,有我们在这里,学生的银子,师母落得用的,过几时,我们公共偿还。”
夏学见不是头,道:“富兄原不是,怕哪里没处娶妾,做这样歪事。”
拾起银、缎来,细细合数,比原来时少了五两一锭。
夏学道:“师母既是要干净与胡兄,这五两须胡兄招承,他如今如何肯折这五两!”
胡行古自揣身边没钞,不敢做声。
又是姚居仁道:“我代还!”
夏学道:“这等,兄兑一兑出,省得挂欠。”
姚居仁道:“怎这样慌?五日内我还他罢了!”
夏学道:“求个约儿。”
姚居仁道:“说出就是了。”
夏学道:“寄服人心”
姚利仁道:“便写一约与他何妨!”
夏学就做个中人,写得完,也免不得着个画字,富尔谷收了。各人也随即分散回家。
夏学一路怨畅富尔谷:“这事慢慢让我搏来,卖什才?弄坏事!”
富尔谷道;“我说叫先生阿爱也晓我有才,二来敲一敲实。”
夏学道:“如今敲走了!这不关胡行古事,都是两姚作梗,定要出这口气。□(摆)布得二姚倒,自然小胡拱手奉让了。”
富尔谷道:“何难!我明日就着小厮去讨银子,出些言语,他毕竟不忿赶来嚷骂,关了门,打上一顿就出气了。”
果然第二日就着小厮去讨银子,恰好撞着姚居仁,居仁道:“原约五日,到五日你来。”
小厮道:“自古道:‘招钱不隔宿。’谁叫你做这好汉?”
居仁道:“这奴才这等无状!”
那小厮道:“谁是你奴才?没廉耻!欠人的银子,反骂人!”
居仁听了,一时怒起,便劈脸一掌;道:“奴才,这掌寄在富尔谷脸上,叫他五日内来领银子!”
那小厮气愤愤自去了。此时居仁弟兄服已满,居仁已娶刘氏,在家月余,利仁也聘定了县中茹环女儿,尚未娶回。刘氏听得居仁与富尔谷小厮争嚷,道:“官人,你既为好招银子,我这边将些首饰当与他吧。”
居仁道:“偏要到五日与他,我还要登门骂他哩!”
晚间利仁回来,听得说,也劝:“大嫂肯当了完事,哥哥可与他罢,不要与这蠢材一股见识。”
第二日,刘氏绝早将首饰把与利仁,叫他去当银子,那富家小厮又来骂了,激得居仁大怒,便赶去打。那小厮一头走一头骂,居仁住了脚,他也立了骂。居仁激得性起,一直赶去。这边利仁当银回来,听得哥哥赶到富家,他也赶来,不知那富尔谷已定下计了。
昨日小厮回时,学上许多嘴,道居仁怎么骂尔谷,又借他的脸打。富尔谷便与夏学商议,又去寻了一个久惯帮打官司的叫张罗,与他定计。
富尔谷道:“我在这里,是村中皇帝,连被他两番凌辱,也做人不成,定要狠摆布他才好!”
张罗道:“事虽如此,苦没有一件摆布得他倒的计策。”正计议时,恰好一个黄□(脸)小厮送茶进房,——久病起来,极是伶仃,——放得茶下,那夏学提起戒尺,劈头两下,打个昏晕。
富尔谷吃了一惊,道:“他病得半死的,怎打他?”
夏学道:“这样小厮,死在眼下了,不若打死,明日去赖姚家。你的钱势大,他两个料走不开。”
张罗连声道:“有理,有理!”富尔谷听了,便又添上几拳几脚,登时断气。只是这小厮是家生子,他父亲富财知道,进来大哭。
夏学道:“你这儿子病到这个田地,也是死数了,适才拿茶,倾了大爷一身,大爷恼了,打了两下,不期死了。家主打死义男,也没什事。”
富财道:“就是倾了茶,却也不就该打杀!”
张罗道:“少不得寻个人偿命,事成时还你靠身文书罢。”
富尔谷道:“他吃我的饭养大的,我打死也不碍。你若胡说,连你也打死了。”富财不敢做声,只好同妻子暗地里哭。三人计议已定,只要次日哄两姚来,落他入圈套。
不料居仁先到,骂道:“富尔谷!你怎叫人骂我?”
富尔谷道:“你怎打我小厮?”正争时,利仁赶到,道:“不必争闹,银子已在此了!”
那富尔谷已做定局,—把将姚居仁扭住厮打,姚居仁也不相让。利仁连忙劝阻,一时间哪里拆得开?张罗也赶出来假劝,哄做一团。
只见小厩扶着那死尸,往姚居仁身上一推,道:“不好了!把我们官孙打死了!”大家吃了一惊,看时,一个死尸,头破脑裂,挺在地上。
富尔谷道:“好,好!你两兄弟怎么打死我家人?”
居仁道:“我并不曾交手,怎图赖得我?”
富尔谷道:“终不然自死的?”
姚利仁道:“这要天理!”
张罗道:“天理,天理,到官再处!”两姚见势不像,便要往家中跑,富尔谷已赶来圈定,叫了邻里一齐到县,正是:
坦途成坎坷,浅水蹙洪波。
巧计深千丈,双龙入罗网。
县中是个岁贡知县,姓武,做人有德,操守明白。
正值晚堂,众人跪门道:“地方人命重情!”叫进问时,富尔谷道:“小人是苦主。有姚居仁欠小的银子五两,怪小的小厮催讨,率弟与家人沿路赶打,直到小的家里,登时打死,里邻都是证见。”
知县叫:“姚居仁!你怎么打死他小厮?”
姚居仁道:“小的与富尔谷,俱从方方城,同窗读书。方方城死时,借他银五两,他去取讨,小的见他催迫师母,没得还,小的招承代还。岂期富尔谷日着小厮来家吵闹,小的拿银还他,虽与富尔谷相争,实不曾打他小厮。”
富尔谷道: “终不然我知道你来,打杀了等的?”知县叫邻里,其时一个邻舍竹影,也是富尔谷行钱的,跪上去道:“小的里邻叩头。”
知县道;“你怎么说?”这边就开口道:“小的在富尔谷门前,只见这小厮哭了在前边跑,姚居仁弟兄后边赶,赶到里边,只见争闹半晌,道打死了人。”
知县道:“赶的是这个小厮么?”
道:“是。”
知县道:“这等是姚居仁赶去打死的,无疑了!把居仁、利仁且监下,明日相验。”
那富尔谷好不得意,对张罗道:“事做得成,狠了些。”不知张罗的意思,虽陷了姚家弟兄,正要逐儅儿拿做富尔谷。头一日已自暗地叫富财藏了打死官孙的戒尺,如今又要打合他买仵作,就回言道:“狠是狠了,但如今留空隙把人,明日相验,仵作看见伤痕,不是新伤,是血污两三日,报将出来,如何是好?你反要认个无故打死家僮,图赖人命罪了,这要去揌撒才好!”
富尔谷道:“这等我反要拿出钱来了?”
夏学道:“要羸宫司,这少不得银子。”吃他一打合,只葫芦提叫他要报伤含猢些,已诈去百余两。富财要出首,还了他卖身文书,又与他十两银子,张罗又叫他封起留做后来诈他把柄。富尔谷好不懊恨。
只是居仁弟兄落了监,在里边商议,居仁道:“看这光景,他硬证狠,恐遭诬陷。我想事从我起,若是定要逼招,我一力承当,你可推开,不要落他穽中。”
利仁道:“哥哥!你新娶嫂嫂,子嗣尚无,你□□□(一被禁),须嫂嫂□□(不上)不落,这还是我认。□□□□□□□□(你还可在外面经营)。”
到了□□□□□□□□(早饭后,知县取出尸)相验,□□□□□□□□□□□□□(此时仵作已得了钱,报伤道:“额是)方木所伤,身上有拳、踢诸伤。知县也不到尸首边一看,竟填了尸单,带回县审。两个一般面貌,连知县也不知哪一个是姚居仁,哪一个是姚利仁。叫把他夹起来要招。
利仁道:“赶骂有的,实不曾打。就是赶的,也不是这小厮。”
知县又叫竹影道:“这死的是富尔谷小厮么?”
竹影道:“是他家义男富财的儿子。”
知县遣: “这等是了!”要他两兄弟招。居仁、利仁因富尔谷用了倒棒钱,当不得刑罚,居仁便认是打死。
利仁便叫道:“彼时哥哥与富尔谷结扭在一处,缘何能打人?是小的失手打死的。”
居仁道:“是小的怪他来帮,打的。”
利仁道:“小人打死是实,原何害哥哥?只坐小的一人!”
知县道:“姚利仁讲得是。”
叫:“富尔谷少他两人是个同窗,这死也是失手误伤,坐不得死罪。”
富尔谷道:“老爷!打死是实,求爷正法!”知县不听。
此时胡行古已与方方城女儿聘定了,他听得姚居仁这事,拉通学朋友为他公举冤诬。
知县只做利仁因兄与富尔谷争斗,从旁救护,以致误伤。那张罗与夏学又道骑虎之势,撺哄富尔谷用钱,把招眼弄死了,做了文书解道,道中驳道:“据招赶逐是出有意,尸单多伤,岂属偶然?无令白镪有权,赤子抱怨也!”驳到刑厅。
刑厅是个举人,没什风力,见上司这等驳,他就一夹、一打,把姚利仁做“因官孙之殴兄,遂拳挺之交下”,比“斗殴杀人,登时身死”律绞,秋后处决;还要把姚居仁做“喝令”。
姚利仁道:“子弟赴父兄之斗,哪里待呼唤?小的一死足抵,并不干他事。”每遇解审,审錄时,上司见他义气,也只把一个抵命,并不深求。
姚居仁在外竟费了□(读)书,□□(从事)耕种将来供养兄弟。只是刘氏在家,常常责备居仁道:“父母遗下兄弟,不说你哥子照管他,为何你做出事叫他抵偿?”
居仁道:“我初时在监计议',他道因妳新嫁,恐丢妳,误妳一生。说我还会经营,还可支撑持家事,故此他自认了,实是我心不安。如今招已定,改换也改不得了。”
刘氏道:“你道怕误我一生,如今叔叔累次吩咐,叫茹家另行嫁人,她并不肯,岂不误了婶婶一生?”
倒是居仁在外奔忙,利仁在监,有哥哥替他用钱,也倒自在。倒硅富尔谷,却自打官司来,常被张罗与富财串诈,家事倒萧条了。
日往月来,已是三年,适值朝廷差官恤刑。此时刘氏已生一子周岁,因茹氏不肯改嫁,茹家又穷,不能养活,刘氏张主接到家中,分为两院,将家事中分,听她使用。闻得恤刑将到,刘氏道:“这事虽云诬陷,不知恤刑处辨得出辨不出,不若你如今用钱,邀解子到家,你弟兄面貌一般,你便调了,等他在家与婶婶成亲。我你有一子,不教绝后了!”居仁连声道是。
果然邀到家中,买了解子,说要缓两日,等他夫妇成亲,解子得钱应了。利仁还不肯做亲,居仁道:“兄弟,弟妇既不肯改嫁,你不与成亲,岂不辜负了她?她若得一男半女,须不绝你后嗣!”利仁方才应承。到起解日,居仁自带了枷锁,嘱咐兄弟道:“我先代你去,你慢慢来。”正是:
相送柴门晓,松林落月华。
恩情深棣萼,血泪落荆花。
解人也不能辩别,去见恤刑,也不过凭这些书办,该辨驳的所在驳一驳,过堂时唱一唱名,他下边敲紧了,也只出两句审语了帐。此时利仁也赶到衙门前,恐怕哥受责。居仁出来,便吩咐利仁:“先回,我与解人随后便到。”
不期居仁与刘氏计议已定,竟不到家,与解人回话就监。解人捎信到家,利仁大哭,要行到官禀明调换。解子道:“这等是害我们了,首官定把我们活活打死。你且担待一月,察院按临时,必然审录,那时你去便了。”利仁只得权且在外,他在家待嫂,与待监中哥子,真如父母一般,终是不能一时弄他出来。
但天理霎时虽昧,到底还明,也是他兄弟有这几时灾星。忽然一日,张罗要诈富尔谷,假名开口借银子,富尔谷道:“这几年来,实是坎坷,不能应命。”
张罗道:“老兄强如姚利仁坐在监里,又不要钱用!”富尔谷见他言语不好,道且吃酒再处。因一是烫酒的不小心,飞了点灰在里边,斟出来,觉有些黑星星在上,张罗用指甲撩去。富尔谷又见张罗来诈,心里不快,不吃酒,张罗便疑心。
不期回□(到)家,□(因)为多吃了些食,泻个十生九死,一发道是富尔谷下药。正要发他这事,还望他送钱,且自含忍不发,不期富尔谷实拿不出,耽搁了两月。巧巧这年大比,胡行古中了,常对家里道:“我夫妇完聚,□□(全仗)姚氏二兄之力,岂期反害了他!”中时自去拜望,许周济他,不题。
一日赴一亲眷的席,张罗恰好也在坐。
语次,谈起姚利仁之冤,张罗拱阔,道:“这事原是冤枉,老先生若要救他,只问富财便了!”胡行古也无言,决日去拜张罗请教。
张罗已知醉后失言,但是他亲来请教,又怪富尔谷药他,竟把前事说了。
胡行古道:“先生曾见么?”
张罗道:“是学生亲眼见的。”
又问:“有什指证么?”
道:“有行凶的戒尺与买嘱银子,现在富财处。”
胡行古听了,便辞了,一竟来与姚利仁计议。又值察院按临,他教姚利仁把这节事去告,告富尔谷杀人陷人。胡行古是门生,又去面讲。
按院批:如果冤诬,不妨尽翻成案;批台、宁二府理刑官会问。幸得宁波推官,却又是胡行古座师,现在台州查盘。胡行古备将两姚仗义起衅,富尔谷结党害人,开一说帖去讲。那宁、台两个四府,就将状内干连人犯,一齐拘提到官。那宁波四府叫富财道:“你这奴才!怎么与富尔谷通合,把人命诬人么?”
富财道:“小的并不曾告姚利仁。”
四府道:“果是姚利仁打死的么?”
那富财正不好做声,四府道:“夹起来!”
富财只得道:“不是,原是夏学先将戒尺打晕,后边富尔谷踢打身死,是张罗亲眼见的。”
四府道:“你怎么不告?”
富财道:“是小的家主,小的怎么敢告!”
又叫张罗,张罗也只得直说。四府就着人追了戒尺、买求银两,尸不须再检,当日买仵作以轻报重,只当自耍自了。夏学与富尔谷还要争辩,富财与张罗已说了,便难转口。两个四府喝令:“各打四十!”
富尔谷拟“无故杀死义男,诬告人死罪未决,反坐”律,徒。夏学加工杀人,与张罗前案硬证害人,亦徒。姚利仁无辜,释放宁家。解道院时,俱各重责。
胡行古又备向各官说利仁弟兄友爱,按院又为他题本翻招。居仁回家,夫妇、兄弟完聚,好不欢暮。外边又知利仁认罪保全居仁,居仁又代监禁,真是个难兄难弟。
那夏学、富尔谷设局害人,也终难逃天网,张罗反覆挟诈,也不得干净。虽是三年之间,利仁也受了些苦楚,却也成了他友爱的名。至于胡行古之图报,虽是天理必明,却也见他报恩之义,这便是:
错节表奇行,日久见天理。
笑彼奸狯徒,终亦徒为尔。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惊奇序
第一回 看得伦理真 写出奸徒幻
第二回 千金苦不易 一死乐仲冤
第三回 情词无可逗 羞杀抱琵琶
第四回 设计去姑易 买舟送妇难
第五回 烈士殉君难 书生得女贞
第六回 冰心还独抱 恶计枉教施
第七回 生报华萼恩 死谢徐海义
第八回 义仆还自守 浪子宁不回
第九回 淫妇情可诛 侠士心当宥
第十回 千秋盟友谊 双璧返他乡
第十一回 捐金非有意 得地岂无心
第十二回 坐怀能不乱 秉正自无偏
第十三回 匿头计占红颜 发棺立苏呆婿
第十四回 郎材莫与匹 女识更无双
第十五回 劫库机虽巧 擒凶智倍神
第十六回 见白镪失义 因雀引鸣冤
第十七回 八两杀二命 一雷诛七凶
第十八回 奇颠清俗累 仙术动朝廷
第十九回 血指害无辜 金冠雪枉法
第二十回 良缘狐作合 伉俪草能偕
第二十一回 夫妻还假合 朋友却真缘
第二十二回 藏珠符可护 贪色檄能诛
第二十三回 猴冠欺御史 皮相显真人
第二十四回 冤家原自结 儿女债须还
第二十五回 缘投波浪里 恩向小窗亲
第二十六回 院里花空忆 湖头计更奸
第二十七回 为传花月道 贯讲差使书
第二十八回 修斋邀紫绶 说法骗红裙
第二十九回 淫贪皆有报 僧俗总难逃
第三十回 窃篆心虽巧 完璧计尤神
第三十回 窃篆心虽巧 完璧计尤神
第二十九回 淫贪皆有报 僧俗总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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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坐怀能不乱 秉正自无偏
第十一回 捐金非有意 得地岂无心
第十回 千秋盟友谊 双璧返他乡
第九回 淫妇情可诛 侠士心当宥
第八回 义仆还自守 浪子宁不回
第七回 生报华萼恩 死谢徐海义
第六回 冰心还独抱 恶计枉教施
第五回 烈士殉君难 书生得女贞
第四回 设计去姑易 买舟送妇难
第三回 情词无可逗 羞杀抱琵琶
第二回 千金苦不易 一死乐仲冤
第一回 看得伦理真 写出奸徒幻
惊奇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