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靖说，苟今明上次去武夷山给那名贪官送礼，就是想买通他，拿下位居闹市的这片土地的开发权。他先后送给了那名贪官五百万元，最后以一千万的价格买到了这块地皮。然而，这块闹市区的地皮至少价值上亿元。

怪不得中国的房地产业是最暴富的行业，原来巨额利润的背后是肮脏的官商勾结。

王靖说，苟今明曾经给那条小巷做小生意的人下了通谍，限他们第二天全部迁走。那些商贩们不答应，他就出动挖掘机和打手铲平了那条小巷。

我问，媒体有报道这件事情吗？

王靖说，你被开除了，再没有人敢趟这沟浑水。

出现了这样鱼肉百姓的事情，媒体竟然集体失声，我感到深深悲哀。

然而，现在我所能做到的，只有悲哀。

我们坐在窗口，透过宽大的玻璃望着喧嚣而烦乱的大街。厚厚的玻璃隔断了嘈杂的声音，然而隔不断忙乱的景象。当初工作繁忙的时候我总在抱怨太累了太累了，而现在没有工作才感到多么空虚多么痛苦，现在更累的是心灵。眼看着存款单上的数字像冬天的温度计一样节节下降，一种巨大的恐慌就攫住了我的心，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又有工作，才会像大街上的那些人一样忙碌并充实着。

对于漂泊在外的人来说，工作就是一切，工作就会让你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工作也会带给你心情的片刻安详和惬意。你可以从容不迫地走在大街上，你可以平视着每一个与你迎面走来的人。而没有工作，大街上的你会自惭形秽，你感觉自己像沿着墙角溜走的老鼠一样心中充满了惊惶与卑微。

不知道什么时候茶楼里来了一拨人，有男有女，他们大呼小叫，寻找到了一处墙角，招手要来了一副扑克，哗哗地洗牌出牌，惊呼声尖叫声时时响起。

也许是为了掩盖那种噪音，侍者播放了音乐。音乐声响起，我如遭电击，那竟然是王菲的《但愿人长久》，那是我很久没有听过的、久违了的《但愿人长久》。

音乐声像冰冷的雨滴，点点滴滴落在我的心上，我的心异常疼痛。王靖递过纸巾，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歌声让我想起了媚娘。那是我当初和媚娘经常一起倾听的歌曲，我们都很喜欢这首《但愿人长久》。它很婉约很凄美，充满了柔软的忧伤。

两年来，我经历了多少沧桑和曲折，而媚娘从来就没有走出过我的心，从来没有。她也永远不会从我的心中走出。

王靖说，一个人要学会遗忘。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要生活那么沉重。

我说，我懂得，可是我做不到。我和媚娘已经骨肉相连。

王靖轻轻地叹口气说，媚娘很幸福啊，有一个人一直爱着她。她比我幸福多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王靖正陷入一场情感危机中。丈夫以两地分居缺乏感情为由，从美国寄来了离婚协议。

我们走出茶楼，才发现大街上已经华灯初上。我们沿着街边铺满菱形花砖的人行道慢慢地向前走着，任夜晚有些清凉的微风吹着被白天的阳光炙晒而有些发烫的脸。我们的中间还生疏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时有迎面而来的行人和身后追逐的小孩从我们中间擦身而过。

我们来到了一座花园小区前，那是那条路上最美丽的小区。王靖说，她家就在那里，约我上去看看。

王靖的家很漂亮。那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房间里氤氲着淡淡的香味，是那种闺房里才有的香味。

一只小狗摇头摆尾地迎上来，用脸颊蹭着王靖的裤管。王靖亲昵地抱起它，对着它喃喃地说着，像抱着自己的孩子，它的脸贴在王靖的胸脯，很沉醉的样子。

我突然悲哀地想到，在这幢孤寂的房子里，他们在相依为命地走过了一天又一天。

王靖去了浴室，我坐在客厅松软的沙发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湿漉漉的水声，感到心旌摇曳。其实，在这个夜晚，在走进这座小区的那一刻，我就隐隐预感到今夜会有故事发生。

王靖裹着浴巾出来了。浴巾裹在胸脯的上面，她浑圆白皙的肩膀袒露无遗，两只乳房在浴巾下饱满地凸起，浴巾下是两条欣长的圆润的小腿。她的脸蛋绯红，不知道是浴后的燥热还是面对我的害羞。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一言不发，一口又一口地喝水。我也感到喉头火热，可是我没有勇气说，给我一杯水。

我们陷入了尴尬的难言的沉默中。

王靖起身了，她走进卧室中。我听见她打开了卧室的灯光，听见她撩开了床上的被单，还听见她上床躺倒的声音，还有她压抑的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不由自主地也走进卧室，我看见王靖仰面睡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印着硕大荷叶的被子，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抖动着，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像潮汐的波浪。她长长的头发铺在枕边，黑漆漆的长发将那张脸衬托得娇美无比。

我站在床边，咚咚的心跳几乎要夺腔而出，我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慌乱，慢慢地俯下身，用手掌抚摸着那张晶莹的脸，她伸出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脸上掠过一丝羞怯的不易察觉的笑容。

然后，我的嘴唇碰上了她红润丰满的双唇。她突然一下子咬紧了我，伸出舌头，贪婪地吮吸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像母兽一样的低沉叫声。她扭动着，被子滑到了床下，她丰满美丽的身体辉煌地展现在我的眼前，双乳在跃跃欲试地颤动着。

然后，我脱光了衣服，就像和媚娘在一起一样，紧紧地抱着她……

然而，我却痛苦地发现，我像一根橡胶水管一样疲软。我心中燃烧着汹涌的欲望，可是没有突破口。我身体滚烫，像火山一样，然而，那些激情的熔浆却只能在胸膛里回旋，回旋，然后渐渐冷却。

王靖关上了床灯，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宝贝，宝贝，别急，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拥有一个漫长的夜晚。

我从她的身上滚落下来，像滚落了一声叹息。透过窗外照进的朦胧的天光，我痛苦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愧疚和无奈。

王靖轻轻地抚摸着我，喃喃地说着情话，她柔软的手掌像微风一样吹拂过我的身体，而我却像石头一样没有任何感觉。

我的眼泪悄悄地流下来，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自从媚娘走后，我再也没有了性生活。漫长的孤独的夜晚里，我躲在黑暗的一角，脱光了衣服，轻轻地喊着媚娘的名字，在幻想和虚拟的幸福中到达高潮。然而，当真正有一个美丽的女子躺在我的身边，我心中狂澜万丈而身体却无动于衷。就像面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而自己因为缺落牙齿而无法品尝……

然而，以前和媚娘在一起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我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给予对方，让对方在自己的身体里融化，像雪花一样，在大地的怀抱中融化。

难道，一个男人也和女人一样，只有心中爱着对方，才能完成身体的融合。

王靖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都无功而返。我心中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愧疚。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靖伸出手掌，突然就摸到了我湿漉漉的眼角。黑暗中，她惊异地坐起身体，两只乳房泛着白色的光芒，她说，别这样啊，别这样啊，我不会怪罪你。我知道你心理负担很重。

我想，也许是我心理负担太重了。我一直想着媚娘，我失去了工作，我一年多没有一次性生活。

我告诉自己，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想。我只想着眼前的王靖。王靖和媚娘一样，极度的孤寂才会走到这一步。我应该给予她久违的幸福。

可是，我还是不能够。

那天晚上，我们说话一直到天亮。而到天亮，我还像稀泥一样无法凝聚。王靖说，你的心理负担太重了，你一定要学会放松自己。

王靖说，自从老公去了美国后，她一直没有过性生活。漫漫长夜里，她依靠手淫度过了一次次焦渴。手淫过后，她非常自责，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中。

天亮后，我无意中看见王靖的床头柜里，放着好几个模拟生殖器。

这种叫做阳痿的疾病陪伴了我好长时间，让我每天焦虑不安痛苦万分。有时候，朋友们会说起他们的性生活，和妻子的和女朋友的甚至是和小姐的，一听到他们说起这些，我的心中就充满了深深的自卑。有好多次，一个人洗澡时，绝望的我都有了剜掉它的念头。

可是，在我拥有了阿青后，这种疾病居然不治自愈。

阿青终于知道了我和媚娘的故事，她毅然决然地向我提出了分手。她说，你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我都能够接受，唯独和媚娘不行，因为媚娘是我的嫂子，是我哥哥的妻子。

阿青咬牙切齿地说，我以前总以为媚娘是一个很好很贤惠的嫂子，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样一个荡妇，一个丝毫不知羞耻的婊子。

我突然感到非常生气，一把烈火在胸中熊熊燃烧。我不能容忍对媚娘这样的诋毁和污蔑，媚娘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圣洁永远都是美好的。可是我又怎么能对阿青发火，她是无辜的，我能理解她，任何一个女人面临这样的处境都会像她那样恼怒愤懑。我握紧拳头，一拳砸在墙壁上，粉灰刷刷掉落，我的手上也沁出嘀嘀鲜血。

我说，别再骂媚娘了，一切都是我引起的，你骂我吧。

阿青突然将一口唾沫吐在了我的脸上，我清晰地感到那口粘粘的唾沫从额头流到鼻梁，又流到下巴。我的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我恶狠狠地瞪着她，我从来没有那样凶狠地瞪过一个女人，从来没有，我总觉得上帝造出那样柔弱的女人就是让男人来宠爱来保护的。可是阿青没有任何恐惧，她冷冷地迎着我的目光，嘴角微微上翘，她的目光充满了蔑视和凄凉。

我走进卫生间，想点上一根烟。可是，我双手哆嗦，一直无法划然火柴，等到终于划亮一根火柴，我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阿青在阳台上声嘶力竭地喊，你们一对狗男女。

天亮后，对面的楼层走出了一个个晨练的老人。他们一身短打扮，手中持着长剑或者纸扇。楼下也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阿青从阳台上走回卧室，她一夜未睡，赤裸的身体上遍布鸡皮疙瘩。她一件一件很仔细地穿着衣服，脸上泪痕点点。

然后，她屈身靠在床头上，眼光望着墙角。

我说，早点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她一言不发。

我说，喝牛奶吗，我去冲。

她还是一言不发。

我说，要不，我们一起去楼下吃。

她依旧一言不发。

阳光照在窗棂上，新的一天来到了。我不知道今天等待我的是暴雨过后的宁静，还是更大的暴雨。我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上班的时间到了，我不得不离开房间。我对阿青说，你一夜未眠，我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吧，等着我回来。

阿青终于说话了。她连头也没有抬，她说，你去吧。

那次我采访的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小矮人”和一位身高一米七的手机销售员的婚礼。“小矮人”依靠擦鞋起家，短短的十年已经积累了百万家产。和所有人一样，见到他们时我大吃一惊。那个“小矮人”就像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孩子，他的身高只及那名姑娘的腰身，西装革履的他显得异常滑稽而卡通，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也像孩子一样天真。那名姑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显得挺拔而高贵，她揽着“小矮人”，也在甜甜地笑着。尽管他们身高差别这么大，但无法阻挡他们拥有幸福，无法阻挡他们走进婚姻的殿堂。他们曾经谈了七年，才走到了这一天。我突然想到，爱情就像鞋子，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舒服不舒服，合适不合适，幸福不幸福。见到他们的那一刻，我想好了文章的标题：《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的爱情长跑》。

我的心中充满了羡慕。

《婚礼进行曲》的音乐响起来，他们在上千围观者的注视中，踏着红地毯走向一家大酒店，那里有他们的包房，他们今晚将在这里度过新婚之夜。新娘纤纤的手指拖着新郎粗短肥厚的手掌，新娘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而新郎却故意做出一副小小男子汉的气宇轩昂的肃穆，让围观者忍俊不禁。新娘每跨出一步，新郎就要手忙脚乱欢欢喜喜地跨出两步，才能跟上身材高佻的新娘的步伐。人群里爆发出一片哄笑声。

然而，我却对新郎充满了敬意。他以那样的先天不足跻身于当今竞争异常激烈的社会中，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江山，赢取了一位美丽姑娘的芳心。而身体强健的我们，面临逆境又有什么理由来怨天尤人，面对爱情考验又怎么能选择退却。

婚礼后，我问新郎，你赢得爱情的秘诀是什么？

新郎说，坚持到底。

是啊，坚持到底。我有了信心。我坚持到底，也一定会和阿青一起拥有这一天。。

夜晚，我回到房间，却发现阿青已经离开了。带走了所有她的东西，包括她买的杂志，和梳妆台上她长长的褐色发丝。置身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我像置身在空旷的沙漠上。感觉中天花板正在下落，将我挤压成一层薄饼。我的心被压榨成了无数的碎片。

不能没有阿青，不能没有阿青。赶快去找她，赶快去找她。我对自己说。

我骑着自行车向阿青上班的那家桑那城奔去，自行车一路摇摇晃晃，就像一匹跛脚的老马，好几次都要和迎面而来的人撞在一起。来到桑那城，看着门口停泊的一辆辆高级轿车，在霓虹灯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我自惭形秽。我放弃了上楼寻找阿青的念头。我把自行车靠在墙角，蹲在一颗榕树下，点燃香烟，等待阿青下班出来。那些高视阔步的人从我面前走过，他们鄙夷不屑地斜睨着我，在他们的眼中，我也许是一个乞丐或者望着灯红酒绿却只能独自吞咽唾沫的民工。

午夜时分，我终于看到阿青出来了。我既激动又忐忑地迎上去，我说，阿青，我们回家吧。阿青看见了我，突然别过头去，在黯淡地路灯光下，我看见她的眼中泪光闪烁。

我说，阿青，我们回去吧。

阿青突然转过身，向桑那城走去。桑那城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白色T恤黑色短裤的大胖子，他浑圆而臃肿的身材像一颗竖立起来的鸡蛋。我听见阿青对那名大胖子说，龙哥，送我回家吧。

大胖子立刻笑容满面，他摇晃着肥肿的身体，屁颠屁颠地跑向一辆黑色的轿车旁。他身上大块大块的肉在抖动，只有跑的姿势，没有跑的速度。阿青钻进了轿车里。轿车一声低鸣，消失在午夜清冷的街头。

望着阿青离去的方向，我泪流满面。

第二天下午，在阿青上班的时间里，我又来到了那家桑那城。我不知道昨夜阿青在哪里度过，她搬迁到了哪里，昨天夜晚，那个面目狰狞的大胖子会不会和她在一起。想到这些，我就心痛欲裂。

我鼓足勇气登上长长的台阶，来到桑那城的入口，我看到阿青站在吧台的后面，眼睛浮肿，若有所思。阿青也看到了我，可她却像不认识似地别过头去，眼睛望着窗外。

我走上前去，站在吧台外。我看着她说，阿青，别再生气了，下班后回家吧。

阿青斜睨着我说，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我压低声音说，你不要这样啊。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阿青的眼睛射出了可怕的光芒，是那种像蛇蝎一样阴冷的光芒，她也压低声音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要报复你。我昨晚就和别人在一起，我们先在酒吧喝酒，然后去宾馆开房。

我惊讶得张大嘴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这就是那个清纯可爱的阿青，就是那个对着我海誓山盟的阿青，就是那个我们一起憧憬婚后浪漫生活的阿青。我举起手臂，可又无法拍打下去。阿青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她说，你是我的什么人，你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

我痛心地说，阿青，你不能这样做啊，你不能毁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