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手心都是肉。
一一民谚
一
海老清离开洛阳以后,回到伊川县闻鹤村周青臣家扛长工。第二年春天,周青臣被县里一所私立中学请去当校长。他把全家搬到县里住,闻鹤村的三十多亩土地,就交由海老清佃种。
周青臣是清朝最后一科秀才,据说他是十四岁时考中的。当时县试的考官是福建人,听说周青臣是宋朝大儒周敦儒的后代,就特意叫他去参加考试。在考场,别的童生都按经义题目做八股文章,周青臣的考试题目却只是让他背诵“四书”
和“五经”。那个考官有意要提携“宿儒后代”,当周青臣背诵《论语》和《孟子》后,考官就不让他再背了。没过多少天,县文庙的科试榜上就有了周青臣的名字。他考中本科县试最后一名秀才。
辛亥革命后,周青臣才十六七岁。但是因为他戴过顶子,穿过蓝衫,便俨然成了一个小绅士。头上的辫子比别人多留了好几年。
周青臣小时候本来是个很淘气很活泼的孩子。因为中了秀才,他的身份地位忽然提高,平常便装出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的圣人面孔来。他是从背“四书”“五经”中的秀才。平常在生活中,几乎无处不背诵“四书”“五经”。张口“孔子曰”,闭口“孟子曰”,农民们弄不懂孔孟二位夫子那些语录,不敢和他多谈话,背地里却给送了个不大文明的外号,叫“圣人■〈尸求〉!”
这个外号传到周青臣耳朵里。使他很生了一阵子气。但也改变了他身上不少迂腐气。吴佩孚在河南当十三省巡阅使时,他居然跑到开封上了一段法务学堂。回到村子里,不但穿了一套满身都是纽扣的衣服,还娶了一房姨太太。这一来,农民们不敢再叫他那个外号了。因为他也不大像圣人身上的“零件”了。
抗日战争开始,这里的服兵役办法是实行抽签当壮丁。除独子外,凡十八岁到四十五岁的男子,只要抽中了签,就要送到师管区训练六个月,然后由军队接去入伍当兵。
一些富户怕当兵,想各种办法逃避兵役。后来他们听说中学里的学生不当兵,公立中学有年龄限制不好进,他们就筹办私立中学。周青臣因为是晚清秀才,又上过北洋军阀的学堂。还是全县的“国学耆宿”,一家私立“明道中学”,就请他来作校长。
这所中学只有两班初中一年级学生,大部分是乡下中小地主的子弟,除一部分十二三岁的小学童外,大部分都是来躲壮丁的大汉。这些人年龄大多在二十岁以上,还有三十多岁当了爸爸的胡子学生。他们是来躲避壮丁,根本无心读书。来上学时,有的带有小烟袋,有的带着麻将牌,还有的把“家眷”也带到了县城里。
周青臣明知道这是校董们办的逃避当壮丁的处所,因此也不多管。他请了一个过去在焦作煤矿给英国人当会计的老头教英语,又请了一个小学老教师教史地,他自己每天给学生们讲一堂《论语》和《孟子》。至于物理、化学、动物、植物、生理卫生等课程,一律免掉。照周青臣看来,什么细胞、胚胎、元素、杠杆,这全都是洋鬼子们的邪说。学生们有了充裕时间,夜里打麻将,白天踢皮球,因为没有体育老师教,他们只比赛看准踢得高。有时玩得发腻了,就调唆小同学打架。周青臣对这些全然不管.任他们去闹腾。他只有两条把握得紧:一条是不招收女学生,另一条是不聘请女教师。因为他的这些“童子军叔叔”年龄实在太大了。
周青臣家里的地由海老清种着。头一年麦季打了八大石小麦,除了粮差、捐税外,按四六分场,周青臣拉走了四石,海老清只落了两石。
收罢小麦,海老清又种了几亩秋庄稼:二亩玉米,三亩谷子和一亩绿豆,还栽了二亩红薯。剩下的地,因为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就留作晒茬旱地,到秋天还种小麦。
海老清种这些秋庄稼,一方面是为自己做饭时有点杂粮搭配着,另一方面是收打以后,给东家送一些秋粮红薯吃个新鲜,让周青臣心里高兴。
农历六月,谷苗锄过三遍时候,海老清想到洛阳看一看自己的老伴和两个闺女,去年一气之下离开洛阳,但她们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他也有点后悔。他觉得老伴一个人领着两个女儿,从家乡逃难出来,没有饿死冻死就算不错了。老清婶嘴是哕嗦一点,可是现在一个人跟着影子转,确实感到寂寞。再说洛阳城里,三天两头拉警报,日本鬼子飞机不断轰炸,自己却躲在这里平安地住着,万一出了事,他海老清得后悔一辈子。再说他对爱爱的职业也渐渐想通了。他听人家说过一句话:“说书、唱戏是‘卖艺不卖身’!”这句话使老汉的头又抬了起来。他想着近年来那些演新剧的剧团,不是也有很多女孩子登上台唱戏吗?那些女孩子们的家庭都还是有身份的人家哩。世事变了,现在不论“下九流”不“下九流”了。想到这里,他就连夜磨了一百多斤好白面,又摘了两个大南瓜,用个小驴驮着去了洛阳。
到了北关烧窑沟,老清找着了老清婶住的窑洞。这个窑洞已经安了一扇新门,老清怕走错了家,就在门外喊着:
“雁雁!雁雁!这是雁雁家吗?”
门开了。老清婶走出来,一看见老清就叫着:“哎哟!你怎么摸回来了?你怎么想起来回来了?你还知道你有个家!连封信也不打。爱爱打问了多少人,就是问不到你的踪影。赶快到屋里。哎哟!这死老头子还算有个三回九转,也不知道怎么开了窍了,还想起来我们娘儿们。……”
老清婶一口气地说着。老清任她指天划地数落着,自己却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眼中含着泪,笑着把驴子拴在小树上,把两袋面粉往窑洞里提着,最后又把两个大南瓜搬进来放在屋子正中间。
海老清在窑洞里坐定,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个破窑洞大变样了。屋子里放着一张旧八仙桌子,还摆了两把罗圈椅子。桌子上放了个茶盘,茶盘里放着一把画着“福禄寿”图案的白细瓷茶壶和四个茶盅。窑洞墙壁的下半截已经用纸裱糊了。这些纸是公文纸,上边全都印着“第六十四军洛阳留守处”字样。
老清婶的打扮也变了,她穿了件鲁山绸褂子,黑丝布裤子,耳朵上还戴了一副闪闪发光的豆芽式耳环,看去好像是金子。
老清婶来拿过一把布摔掸说:“把你脚上的灰掸掸!”老清接过摔掸没有敢向自己的脚上掸,因为摔掸的布太白了,自己脚上的那双“踢死牛”被灰尘盖满了。他走到窑洞外使劲跺了跺。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感觉到自己放在地上的两个南瓜,和这个“家庭”不怎么协调了。
海老清先问起了小女儿雁雁。老清婶告诉他,雁雁在被服厂给人家锁扣眼,是关处长给她找的事儿。关处长这个人可好了!海老清第一次听到关处长这个名字,他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也没有敢多问。
“这一年多,你们日子还能过去吧?”海老清看着床上放的两条印花被子问。
“还不是全凭爱爱。”老清婶说着夸起闺女来,“孩子一天赶两场,有时赶三场。嗓子都唱哑了!不管怎样,总算熬出来了。
班子里现在给她吃一分五厘账,还管一顿夜饭。他们现在离不开爱爱了。爱爱如今不光说段子,也会两本‘大书’了。过罢年,光《五女兴唐传》就说了一个月,接着说了《雷公子投亲》,场场客满,一场说下来就是好几十块钱哪。唉!就是钱都叫徐老板分跑了。有啥办法哩,场面、院了都是人家的。爱爱是棵‘摇钱树’,可就是栽在人家家里了!”
海老清听老伴兴奋地说着,自己有些茫然。什么“大书”“小书”?什么叫“段子”、“折子”?他不懂这些行话。他只懂得“枣芽发、种棉花”,“立秋十八天、寸草结籽”。他奇怪平常烧火燎灶的老清婶,居然能说出这一大串他听不懂的话来。怪不得她脚上穿着一双雪白的洋袜子。
天快黑时候,雁雁从被服厂下班回来了。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老清,先惊喜地叫着:
“哎呀,爹!……”
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雁雁就跑过去把头拱在老清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眼泪在雁雁的脸上流着,却向海老清心上滴着。他抚摸着小女儿的头发说:
“雁雁!爹不是回来了吗?”
可是雁雁还在哭着,老清的眼睛模糊了。他感到痛苦,也感到甜蜜,他感到难受,也感到温暖。这是他多少天所期待的眼泪。也是他害怕见到的眼泪。爸爸的泪管和女儿的泪管是相通的,爸爸的眼睛里只要起一片潮,女儿的眼睛里就要下一场雨。
海老清虽然脾气耿直倔强,对待两个女儿爱得却像掌上明珠。
每年在老家赶庙会时候,他总是要背一个,扯一个,领她们去赶会。到了会上哪怕自己少买一斤烟叶,也要给两个女儿买点吃食。碰到卖胡辣汤或羊杂碎时,他总是只买两碗给爱爱和雁雁吃,自己从口袋里拿出冷窝窝头,蹲在一旁啃着。……
雁雁八年那年,天冷得早,过了“小雪”,树上的叶子都落净了,她还没有件棉袄穿。那年老清婶有病,没顾得上给她做,家里也没有棉花,只给爱爱作了件棉袄。雁雁看自己没有棉袄,羊也不放了,坐在家里怄气。老清从地里回来,看她在抹眼泪,就问:
“雁雁,你哭啥哩?”
雁雁擦着泪说:“俺姐有棉袄,我没有棉袄!”
老清听了一声没吭,到地里背回几捆棉柴,一棵一棵地拣着,把上边没有开开的小僵辦棉桃摘下来,又连夜剥了剥,弹了弹,亲自和爱爱给雁雁套了个棉袄。……
雁雁对老清也有一种特殊感情。有一年,一辆装烟叶的大车翻在路旁,赶车的抬起车装好烟叶赶着大车走后,地下剩了一层碎烟叶。雁雁放羊路过这里,就把小布衫脱掉铺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把碎烟叶捡起来,给老清带回家里。老清吸着这些香喷喷的烟叶,心里感到一种特别的慰藉。七八岁的小女儿,已经长了个心知道惦记他了。他喷着烟雾笑着想说一句什么,雁雁却捂着他的嘴说:
“爹,你不要说。……”
农民们的天伦之爱是无声的、是质朴的。他们没有动听的语言,没有热烈的表情。但是他们的爱是深厚的,深厚得像地壳里边的岩浆,他们把炽烈的热埋在地层深外,又用这些热量催发着万物,给大地以生命。……
晚上,长松从城里拉车回来,和杨杏一道过来看望老清,他们各自叙述着别离后的见闻和经历。
老清兴奋起来,他说:“……戏在人唱,地在人种,掌柜家这三十多亩地,过去他一年最多收六大石麦子,我今年打了八石多。我种了十亩‘和尚头’小麦,一亩地合三斗半,在他们那个村子里数头一份。他们这里地不像咱们老家是沙土地,它是黏土,在下种前全凭一盘耙。那十亩地下种的时候,我锁了三遍,通了六遍,把它耙得像箩面柜子里边的面粉一样,我不信它不长庄稼。”
长松问着:“你牲口怎么办呢!”
老清老汉说:“犁耙车辆还是掌柜家的。牲口我买了一匹瞎子马、一头小毛驴,样子都不好看,凑合着能种庄稼。俗话说,‘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逃荒在外,给人家当佃户不能讲样子。说起来我那匹瞎子马才可笑哩。那一天我到集上看,老远就看见它了。五尺多高像个骆驼,瘦得却像一座骨头架子,屁股上还有个火印洋码号。我断定它是军队上打筛下来的马。我看了看口,牙齿已经发黄,向外龇着,少说也是二十五岁以上的马了。我用手扇了扇眼,外边一只眼的眼睫毛不会动。我心里清楚了,这是一匹瞎马。不过只是瞎了右边一只眼。常言说:‘里瞎外不瞎’,做庄稼拉犁拉耙还不耽误事,就在这时候,那个卖马的过来了。他说:
“老汉,我看你是个内行。想要你牵走,给多少钱都行。”
“我看了看这个人穿着黄军装,没有抽皮带,脸上没有挨饿的菜色,还留了个分发头,很像个司务长的样子。我就说:‘老总,你这马的口和眼上的毛病,我就不明说了,因为你是卖的东西,你说一句话吧,我不还价钱!”
那个当兵的倒也痛快。他说:‘二十一块钱,一张马皮价钱!’
“我笑着说:‘老总,我不是杀坊,我不还你价钱。行!就二十块吧!’
“就这样,我把这匹瞎子马牵回来了。头一天夜里,我割了一篓子青草,又拌了一篓子麦糠。没有到天明,它把两篓子草吃光了。我心里说:原来你是个草篓子啊!行,只要你一顿能吃这么多草,我就有办法。老马和老人一样,人老凭饭力,马老凭草力,没喂上两个月,它拉住一张犁一溜风。其实只有半个驴价钱。就是吃得太多,我一天得给它割两篓子青草。……”
海老清兴奋地说着他那匹老马,老清婶早打着盹睡着了。
长松听着他说的情形,心里也痒痒的,不过他觉得他现在还不能去乡下当佃户。他的人口太多了,五六个孩子,嘴接在一块有一尺多长,每天都要吃东西。在城市,他们都还有两只手。不管是在车站扫点土粮食,还是捡些菜叶,眼下还能过得去。种庄稼是隔年下种,不能搭锯见米。再说自己哪儿能遇上那匹“瞎子马”?
晚上十点多钟,爱爱从书场里回来了,老清听到她在门外和一个年轻的男人说:
“你回去吧!俺妈和俺妹妹恐怕都睡下了。谢谢你!”
那个人说:“不谢了。明天晚上我还送你。你们这里住的就是太偏僻了。”
老清给爱爱开了开门,见一个黑影子打着一盏小灯笼向北关路上走去,爱爱急忙关住了大门。
就在这一刹那间,爱爱的脸红了,她有点心慌意乱,看到爹爹回来,心里又有点激动。两年前,她在老清面前发下誓愿的那个情景,又回到她的眼前。她觉得自己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眼前这些心里的话。
“我说谁家的驴拴在咱家大门口。真没有想到是你回来了。”爱爱说着低着头,避开她爹的目光。
老清叹着气说:“唉,我早该回来看看你们了,这年月,父南子北,……”
“你不要我们,我们还得要你。我打听了多少人。”接着她又看着老清嘴上的花白胡子,她觉得老清的背也驼了:“爹,你老了,胡子都变白了。”
“我可没有咋觉着。成年也没照过镜子。”
老清婶醒来了,她忙着把晚饭时烙的白饼熥了熥,又炒了一盘绿豆芽端在爱爱面前,让爱爱吃。
爱爱吃着新鲜烙饼,不住口地喊着:“好吃!”雁雁说:“这是咱爹今天从乡里带来的面,驮了两大口袋!”
爱爱说:“我说呢!这么有味。我就爱吃这个面味,乡里自己种的粮食就是好吃。不像城里的洋面,看着怪白的,就是没有面味。”
老清婶说:“是新粮食都好吃。这是你爹磨的新麦面!”
老清一句话没有说,他看着自己的闺女,一口一口地咬着自己种的麦子烙的白饼,感到一种快慰。美中不足的是,他看到爱爱嘴唇上抹的口红染在那雪白的烙饼上,他深怕那口红的味道搅混了他的烙饼味道。
爱爱吃完了烙饼,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她说:“爹,你爱吃什么?我明天给你买。‘冠生园’的酱肉,‘福盛斋’的鸡蛋糕,可好吃啦,你不是爱吃甜的吗?”
老清说:“吃什么?什么也不用买,我看到你们,比吃什么都好。甜东西再甜还能甜过红薯?我今年种了一亩多,都是干心掉辦儿,秋后我给你们驮来两口袋。”
爱爱说:“红薯和点心甜得不一样,我明天一定给你买两斤。”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卷钞票说:“妈,你数数,这是今天分的账。他们说是四块多。”
老清婶一张张地数着钞票,老清没有敢看那些钞票,他只听着老清婶把它数得沙沙作响。
爱爱这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报说:
“爹!你识字,你看看这报上登的……”
海老清认识几个字。他看着她指的地方是一方小广告。上边印着:“春华书场,海爱琴主演《海公大红袍》。”下边还有几行小字,老清眼花看不清楚。
雁雁对老清说:“这个海爱琴就是俺姐的名字。前几天还登了她的像片。”
海老清看了看报纸,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盯着“海爱琴”三个字,心里真想把那个“海”字抠下来。鉴于上一次回来的教训,他只是说着:“这说书还登报?”
爱爱说:“这是广告,别看那么一小块,登一天五六块钱哩。”
海老清想着说:“啊,你们还说《海公大红袍》啊?”
爱爱问:“爹,这个老海瑞和咱是一个海字不是?”老清说:
“怎么不是?过去你爷爷就给我们讲过,咱赤杨岗姓海的这一支,就是海瑞的后代。别的姓海的都是小教不吃大肉,惟有咱这一支海姓是大教,就是老海瑞的后代。老海瑞刚强啊!他常说一句话,‘为官不为民作主,枉吃百姓俸禄恩!’……”
爱爱笑着说:“你们那个唱词里有这两句!”
海老清又说:“老海瑞不怕昏君奸臣,他被贬到江南以后,阎王悄悄派个金甲神暗暗跟着他,只要他有一点行为不端,就用金鞭打死他!有一天,老海洗了脸,他端起盆想泼洗脸水。忽然想到,泼到地上,污了土地爷爷,泼到煤炉下边,污了灶君,泼到水里,污了龙王,因此就想自己喝掉,可是在他端起水盆的时候,才从水影里照出金甲神正在他背后高举着金鞭等着!老海瑞笑了笑说:‘我的行为不亏,你再厉害的金鞭,也打不成我这无罪之人!’……”
爱爱稀罕着说:“爹,你还知道老海这些事儿,我们那大书上没有这一段。”
海老清说:“如今说书都是卖钱的,从前的说书都是劝善的。
自然不会有这一段。”说罢,他又叹了口气。
“这都是老古话了。如今世事变了,人的脑筋也得跟着变。
比如说,从前不兴女的说书、唱戏,如今我看很多军队和学校演的那些新剧,好多女孩子们都登台,看得多了,也没有人再说什么不好。”
老清这一段话,是在路上早想好的。他想和女儿妥协。他想让女儿知道他的脑筋在改变。但是,“卖艺不卖身”那句话,他没有好意思讲出来。因为在女儿面前,这种猥亵的话是不能讲的。
爱爱早理解他的意思了。她知道这是父亲在和她和解。她也知道像海老清这种农民能够说出这种话来,是经过多么痛苦的思索才产生出来的宽宏。她可怜父亲,低着头说:
“学生们演新剧和我们还是不一样。她们是学生,她们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姑娘。我们还是艺人,凭卖艺吃饭,社会上瞧不起我们这些说书唱戏的人,今天捧你,明天就想害你。不过人还是在自己,‘树直不怕影子歪’,‘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你总不能把我吃了,也不能把我扒个坑埋了!”
爱爱理直气壮地说着,老清连连点着头说:“就是,就是。”
因为天气热,老清拉了条席,睡在窑洞外边院子里。他看着天上的流云和月亮。月光是那么皎洁,像洒在地上的水,又像飘在地上的雪。他沐浴在这洁白的月光里,矇胧中嘴里说出一句话:
“我自己的闺女,我相信她!”
序 言 张光年
开头的话
第一章 黄 河
第二章 花园口
第三章 赤杨岗
第四章 一个不信神的
第五章 唢呐情话
第六章 拉差车故事
第七章 长松买地
第八章 黄水劫
第九章 水上婚礼
第十章 落难寻母口
第十一章 闹盐行
第十二章 王跑的驴子
第十三章 黑色的春天
第十四章 濛濛春雨
第十五章 葫芦湾抢船
第十六章 黄河之夜
第十七章 洛阳城里
第十八章 爱爱姑娘
第十九章 牛 铃
第二十章 石头梦
第二十一章 姑 嫂
第二十二章 长安街头
第二十三章 桃花庵
第二十四章 重 逢
第二十五章 古城墙下
第二十六章 卷葹草
第二十七章 十八扯
第二十八章 沣河岸边
第二十九章 成阳饭铺
第三十章 陈柱子的哲学
第三十一章 人往高处走
第三十二章 过 年
第三十三章 父女情
第三十四章 说书场
第三十五章 龙门之夜
第三十六章 蝗 虫
第三十七章 “女孩子也是孩子!”
第三十八章 桃花运
第三十九章 中将梦
第四十章 流浪汉
第四十一章 长松的一家
第四十二章 在死亡线上
第四十三章 寻妹记
第四十四章 荒 村
第四十五章 李桥战斗
第四十六章 窑洞里的笑声
第四十七章 七夕泪
第四十八章 雪 夜
第四十九章 荆棘路上
第五十章 西行记
第五十一章 月是故乡明
第五十二章 坝桥杨柳
第五十三章 还 乡
我想告诉读者一点什么——代后记
我想告诉读者一点什么——代后记
第五十三章 还 乡
第五十二章 坝桥杨柳
第五十一章 月是故乡明
第五十章 西行记
第四十九章 荆棘路上
第四十八章 雪 夜
第四十七章 七夕泪
第四十六章 窑洞里的笑声
第四十五章 李桥战斗
第四十四章 荒 村
第四十三章 寻妹记
第四十二章 在死亡线上
第四十一章 长松的一家
第四十章 流浪汉
第三十九章 中将梦
第三十八章 桃花运
第三十七章 “女孩子也是孩子!”
第三十六章 蝗 虫
第三十五章 龙门之夜
第三十四章 说书场
第三十三章 父女情
第三十二章 过 年
第三十一章 人往高处走
第三十章 陈柱子的哲学
第二十九章 成阳饭铺
第二十八章 沣河岸边
第二十七章 十八扯
第二十六章 卷葹草
第二十五章 古城墙下
第二十四章 重 逢
第二十三章 桃花庵
第二十二章 长安街头
第二十一章 姑 嫂
第二十章 石头梦
第十九章 牛 铃
第十八章 爱爱姑娘
第十七章 洛阳城里
第十六章 黄河之夜
第十五章 葫芦湾抢船
第十四章 濛濛春雨
第十三章 黑色的春天
第十二章 王跑的驴子
第十一章 闹盐行
第十章 落难寻母口
第九章 水上婚礼
第八章 黄水劫
第七章 长松买地
第六章 拉差车故事
第五章 唢呐情话
第四章 一个不信神的
第三章 赤杨岗
第二章 花园口
第一章 黄 河
开头的话
序 言 张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