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县里的张书记当天下午就来到凤凰堡村。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查研究,这场复杂而激烈的阶级斗争和党内斗争总算闹清楚了。最后宣布开除了李能的党籍。一贯搞调和主义的王老好,受到严厉的批评,在支部改选时也落选了。党内外的领导班子进行了改选和调整。由杨大妈担任党支部书记。小契和许老秀担任党支部副书记。小契仍兼任治安员,许老秀担任村长。金丝和来凤也被选到支部委员会,金丝担任组织委员,来凤担任宣传委员兼青年团的支部书记。此外,还选了一个残废军人担任民兵连长。整个领导班子面目一新,朝气蓬勃,大大增强了党的战斗力。对于作恶多端的老地主谢清斋和汉奸翟水泡宣布送县法院严加处理。谢家婆在村中进行管教。此外,张书记还召集了许多县区干部到凤凰堡来参观翟水泡家偷偷挖的地下室。在那个地下室里,青砖铺地,裱糊得雪洞一般。床上铺设着大花被褥,绣花枕头,摆着茶几茶碗,暖瓶酒壶。壁上还贴着一副过去在地主家常见的对联:“美酒饮至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参观者人人触目惊心。活生生的阶级斗争给大家上了生动的一课。经过这一番处理,凤凰堡的革命群众,人人拍手称快,斗志昂扬,前进的步伐更快了。
接着,抗美援朝的参军运动又布置下来。杨大妈已经早有算计,当天晚上,等大乱入睡,就笑着对大伯说:
“老头子,咱们商量个事儿。”
大伯听她的语调很少有这么温和,就知道有事,忙问:
“你想说什么呀?”
大妈笑着说:
“人都说,你这人老实巴交的,没啥能耐。叫我看,你在大事儿上可不糊涂。党的号召,你总是带头响应。就说抗战那时候吧……”
“你今天怎么啦?大伯打断她的话说,“你要叫我干什么,就直说吧!”
“也没别的事。”大妈笑着说,“参军的事,县里布置下来了。我思谋着,这个事儿咱可不能落后。”
“你是说叫他……”大伯望了望炕上睡着的大乱。
“对啦。”大妈说,“我想送他参军。”
大伯沉吟了一阵,说:
“他太小了吧?
“你看,你看,”大妈说,“我就知道你要扯后腿。”
“不是扯后腿,”大伯涨红着脸声辩,“我是说再等一二年……”
“再等一二年,美国鬼子打出去了,还要你干什么?!”大妈把头一扭,声音提高了。 “他今年才刚刚15。”大伯说,“你叫他当战斗兵吧,他走不动路,背不动东西;你叫他当通讯员吧,他屁事不懂,调皮捣蛋,没个稳当劲儿。你瞅着,去不了几天就得叫人家首长送回来……”
“谁说我走不动路?谁说我背不动东西?谁说我调皮捣蛋?”大乱冷古丁地从炕上坐起来,梗着脖子,瞪着两只猫眼。原来这机灵鬼刚才打呼噜是假装的。
大妈乐了,笑着问:
“你这嘎小子,没睡着呀?”
大乱不理会他妈,只管冲着他爹进攻:
“你别隔着门缝看人。我偏偏要当战斗兵!等我弄个大功回来,看你说什么!”
大妈哈哈大笑。
“你有这份志气,那敢情好。”大伯也笑着说。
“就这么着吧。”大妈用作结论的语调说,“明天一早,叫你爹领着你报名去!”
几天以后,凤凰堡也像中国大地上的千千万万村庄一样,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参军热潮。这个热乎劲儿,和土改翻身后那种热火朝天的参军劲头不相上下。不过那时候是为了保田保家,这时又增添了出国作战的新荣誉。母亲送儿,妻子送郎,兄弟争相参军的佳话,真是数不胜数。凤凰堡本来只要五名新兵,结果一个星期之内,就超过了三倍。而且,在凤凰堡还真出现了一件新鲜事儿,村东头一对新婚失妇,结婚还不到一个月,新娘就送她的丈夫到村公所报名来了。当然,这和来凤的现身说法,深入动员也是有关系的。战争的正义性,正以它无比深厚的力量激励着伟大的人民。
参军的新兵们,准备明天就要到县城集中。晚饭过后,大妈正在家给大乱拾掇东西,只听门外自行车铃响了几声,接着有人喊道:
“大妈在家吧!”
大妈一看,县里的张书记推着车子走了进来。大妈赶忙把他让进屋里,笑着问道:
“老张,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跟你商量点事。”张书记坐在炕沿上说,“我们县委几个同志研究了一下,都觉着你家大乱是不是不要去了。”
“这是为什么?大妈一愣。
“我们觉着,一来孩子太小,二来……”张书记本来想提到杨雪的牺牲,但说到这里又改了口,“根据你的具体情况,我们看大乱还是不要去了。”
“我有什么具体情况?”
“你这种精神当然是好的。”张书记说,“可是你的两个孩子已经出去了一个,而且为国牺牲了。你们家对革命已经做出了贡献。这一点乡亲们和组织上都很清楚。如果跟前一个不留,将来家里生活也会有些困难。”
“有什么困难?大妈笑着说,“我们老俩口也没有七老八十的,身子骨都还硬邦着呢!”她凑近张书记的身边说,“老张!我给你说心里话:自从我闺女牺牲,你不知道谢清斋、李能那些王八蛋多得意!他们觉着这一下可把我的情绪打下去了,再也起不来了。从那时候起,我就下了决心:一定要让我的第二个孩子参军!我要叫他们看看,我们共产党,我们贫下中农是压不倒的!前面死一个,后面就要补上一个,前面倒下一个,后面就要冲上一个!他们想变天,是变不了的!”
“对,对,就要这样。”张书记频频点头。
大妈给他拧了一锅烟递过去,又接着说:
“我越想越觉着朝鲜这个仗不平常。我们还没出国,谢清斋就天天看报纸,探消息,造谣言,气一下高起来了。为什么,因为他觉着变天有指望了。嘎子给我来信说,谢清斋还把亲儿子派到朝鲜去,跟我们斗。这不是想借外国人的力量把我们打下去吗?我早就看透了:这个仗是非打不可,还一定得打胜!为了胜利,我献出一两个孩子算什么!老张,你就别再劝了吧!”
张书记沉在深深的感动里,见她如此坚决,也就不便再劝。
第二天,是个响晴的秋日。早饭过后,凤凰堡的群众纷纷奔赴村南的大场,去欢送出征的人们。村庄的小街两旁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广场上早已经搭好了台子。“欢送子弟兵抗美援朝出征杀敌大会”的红色横标,在秋风里不断地翻卷着。台下站满了参军战士的亲属和本村的群众。台上坐着杨大妈、许老秀等村干部。小契今天是司仪,手里拿着大喇叭筒,跑上跑下地忙碌着。参军的新战士有20余名,在台上坐了两排。他们每个人都蒙着崭新的白羊肚手巾,背着小包袱,那里面多半是一双家做的布鞋和一些零碎用品。会议开始后,杨大妈和许老秀代表本村的群众,给他们每个人胸前都挂上了一朵瓷盘大的红花。他们每个人都笑微微地也带着几分羞怯地承受了这份光荣。杨大妈和许老秀代表党和行政讲了几句勉励的话。家属代表和新战士代表也讲了话。他们差不多都是第一次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讲话,讲得既简短又朴实。讲话完毕,小契就冲着柳树林子高喊了一声:“把马带过来!”会场上顿时锣鼓声起,鞭炮齐鸣,一伙小青年把20多匹各色马匹、骡子,牵到台前。小契一个个扶着他们上马。个子小的,他就摆个骑马势,让人蹬着腿跨上去。一边还笑着对他们的亲属说:
“有什么体己话,快来说说吧!”
人群里的那位新娘翠玲,既不靠前,又不靠后,羞羞答答地站着,立时成为大家注意的对象。人们纷纷说:“翠玲!有话快去说说!”
“对,再去嘱咐几句。站那么远干什么呀!”
“人家昨天晚上早就说了!”
这一下弄得翠玲面红耳赤,进又不是,退又不是。大妈上前拉住她,笑着说:
“闺女!过来!别脸皮薄。说说就说说,那怕什么!”
说着,她把翠玲推到马跟前,把缰绳交到她手里,又笑着说:
“这才叫送郎上前线呢!”
人群里立刻掀起一阵哄笑。
人们正待起身,人丛中有人喊道:
“别走!你们等等!”
大家一看,见瞎老齐扶着拐杖在人群里挤着。来凤急忙跑过去把他搀过来。
“老齐叔!你有什么事呵?”小契问。
“叫他们给我家齐堆捎句话。”老人说,“就说他媳妇待我不错,叫他在外头放心。”
“爹,你别说了。”来凤红着脸说。
“看,这怕什么!”老人反驳了一句,又接着说,“叫他在外头给我狠狠地打!碰上美国鬼多抓几个,问问他们:为什么到别国杀人放火!……”
“行行,老齐爷!我们一定给你把话捎到。”参军的小伙们在马上说。
小契见诸事齐备,指挥几个小青年“嗵,嗵,嗵”放了三声喜铳。接着锣鼓队在前面开道,新战士乘马紧跟,亲属们分别左右,全体群众随后跟进。小契领着人们边走边呼口号:
“欢送子弟兵上前线!”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打倒美帝国主义!”
送行的队伍,前呼后拥,穿过村庄,直送出一里多地,方才停住脚步。大妈走到大乱身边说:
“大乱,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吧!”
“娘,我记住了!”大乱在马上说。
“你可千万别给咱国家抹黑呵!”
“娘,你就别唠叨了。”大乱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不立上大功,就不回来见你!”
阳光灿烂,蓝天如洗。在宽广的旷野上,可以看到每座村庄,都有一支乘着骏马、戴着红花、面含微笑的小队,向县城奔去。从八年抗日战争,到三年解放战争,又到这次抗美援朝,这块久经战争考验的土地,送出了多少英雄的儿女呵!今天,在祖国和东方人民遭受严峻考验的时刻,它再一次表现出对革命的无限忠诚。那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正是从这里来的。T,xt,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