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江声 第十六章 黑云岭(二)

接火的第一天,敌人只对狮子峰作了试探性的进攻;第二天,就以一个连的兵力,集中攻击两个山腿。进攻三次均被击退。当晚,山下车灯闪闪,马达隆隆,运兵卡车频繁来往,直闹腾了半夜。这些征候都说明,次日将有更大的战斗。

  第三天一早,太阳刚刚露出东边山嘴,战士们唤做“老病号”的炮兵校正机,已经来到了头顶。接着四架“黑寡妇”也围着山头盘旋起来。经过半个小时的轰炸扫射,敌人的炮火就开始了集中轰击。战士们隐蔽在猫耳洞里,身子震得不断地颠簸着。敌人的炮火刚刚延伸射击,郭祥就从工事里钻出来,只见满山蒸腾着烟火,松树枝干落了一地,整个山顶山谷雾气沼沼,天昏地暗。尽管战士们已经纷纷钻出工事,他还是叫司号员吹了一声长号音,警醒人们注意这个万分重要的时刻。随着硝烟的稀薄,可以看到,满山遍野的敌人已经佝偻着身子,像羊群一般爬上山来。粗粗望去,总有一个多营的兵力。看样子不仅要攻占两个山腿,而且要直取主峰。

  按照郭祥的一贯打法,爱把敌人放得近近的。这次却改变了主意,首先命令三门六〇炮,向两个山腿之间密集的敌人射击。他还鼓励战斗兵中岁数最大的炮班班长说:

  “老广东!你光在旧军队就当了12年的班长,技术是大家都知道的,今天你可要为抗美援朝做出点贡献哪!”

  这个老爱把军帽戴得低低的老兵,并不答话,只略点了点头,把眼一眯缝,一个急速射,一连五六发炮弹像小黑老鸽似地飞上晴蓝的天空,一个接一个正正地落在密集的敌群里爆炸了。其他两门也接着打起来。一大团一大团蓝色的烟花顿时在这个小山谷里连成一片。拥挤在两条山腿中间的敌人,惊慌地惨叫着,乱糟糟地分向两边卷去。刚刚跑到两个山腿上,郭祥又大声喊道:“向两边打!”

  “吭!吭!!吭!吭!”蓝色的烟朵又立刻开放在两条山腿,敌人不得不再次卷到中间。这时候,主峰上的重机枪和两条山腿的轻机枪,一齐猛扫过去。敌人鬼哭狼嚎,丢下几大片死尸,向山下溃退。

  “同志们!反击呵!”郭祥高喊了一声,夺过小牛的冲锋枪跳出了战壕。在激越的冲锋一声里,战士们一窝蜂似地追了下去。一阵手榴弹和冲锋枪,又把敌人打死了大半,只剩下少数敌人连滚带爬地向山坡下逃去。

  当大伙追到山腰时,郭祥急忙叫司号员发出停止信号。疙瘩李急火火地说:

  “连长,怎么刚出击就停止啦?”

  “快回到工事里去!”郭祥把手一摆,“我说我傻,疙瘩李你怎么比我还傻呀?”

  大家刚刚进入工事,敌人的排炮已经猛烈而密集地盖了过来。仿佛带着一肚子失利的怨恨,不断地在头上咆哮着,咆哮着。

  这一天击退了敌人三次冲锋,打死打伤的敌人总有好几百人。整整一面山坡和两条山腿上,布满了敌人横躺竖卧的尸体。山上的工事,也被敌人的炮火打得稀烂。山坡上黑乌乌的。一片片山草和松树的枝干还在燃烧着,冒着一缕一缕的青烟。

  黄昏时分,郭样正在山坡上督促战士们整修工事,小牛兴冲冲地跑过来说:“连长!师长要你接电话呢!”

  “什么?你说什么?”郭祥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师长给你来电话了。”小牛又说。

  郭祥连忙回到猫耳洞,只听耳机里说:

  “你是三连连长吗?是郭祥吗?”

  郭祥一听,果然是师长的声音,连忙回答说:

  “是我。首长,你很好吧?”

  “我很好。”师长愉快而亲切地说:“最辛苦的还是你们哪!”

  “还是首长辛苦。”郭祥笑吟吟地说,“我们蹲在前边的人最痛快啦!特别是今天!”

  师长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对,对,就是要这个劲头!你们今天打得很顽强,又很灵活。我看火力的组织和反击都比较好。我代表师党委,慰问你们全连同志。”

  “好好,我一定把首长的鼓励传达给大家。”郭祥说,“不过我们也有许多缺点,现在还没有发动大家来总结呢!”

  “这次同美军骑一师交手,战士们有什么反映?”

  “大家都说,他们看起来很凶,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倒个过儿,叫我们攻他,有十个狮子峰也攻下来了。”

  电话里又传过来一阵笑声:“他是反革命军队嘛,跟我们怎么能相比呢!”略沉了沉,师长又问,“你们现在有什么困难?”

  郭祥在长期革命战争中,形成了一个牢固的观念:愈是战斗危急,就愈是不能叫苦。他响亮地回答说:

  “我们没有困难。”

  “同志,你在说假话啦!”师长说,“这么激烈的战斗,怎么会没有困难?我知道,你们人不会太多了,弹药恐怕也很少了。”

  “今儿晚上,我们准备到敌人死尸堆里搜集弹药。”

  “我也准备再给你们抽一些去。”

  稍停了停,电话里又问:

  “你们现在忙什么呢?”

  “我们在加修工事,准备明天敌人进攻。”

  “光这个恐怕不够吧,”师长说,“敌人来了,你们‘欢迎’,晚上恐怕还得搞点‘欢送’吧?”

  郭祥布满红丝的眼睛,霍然一亮:

  “首长是不是说,晚上去袭扰他一下?”

  “对!”师长笑着说,“但是兵力也不必多,一个加强班就可以了。我们的目的,就是从精神上去折磨他!压倒他!使他明天进攻的能力减弱。”最后,他又以有力的声音说:“尽管这是防御战,也要下决心把这个骑一师打成残废!”

  电话上这一席朋友式的交谈,使得郭祥感到特别温暖和愉快。他拍打拍打满是战尘的帽子,擦了擦脸上的泥土,立时召开支委会,传达师长的指示。谈到袭扰敌人的任务时,话没落音,几个班长都抢着要去。齐堆不慌不忙地说:

  “干什么事,都不能凭主观愿望,应当客观地看。”

  “客观地看,应当由谁去呢?”人们问他。

  “当然是我啊!”齐堆笑着说,“打麻雀战,是我的老行当嘛。”

  人们笑起来。

  郭祥和老模范都笑着表示同意。

  夜静时,随着熟悉的手榴弹声,山下的敌人就像乱了营似的,机枪、步枪胡乱地射击着,直闹腾了半夜。其实,齐堆他们早睡到战壕里打起呼噜来了。

  这个“欢送”的办法实行以来,不但有效地迟滞了敌人的进攻,而使得敌人渐渐精疲力竭。随着各个部队这种小型反击的加强,敌人进攻的势头大大不如以前。据经常参加夜袭的齐堆回来报告说,敌人在帐篷里累得像死猪似的,动都不愿动了,邓军得知这种情况,给师长打电话说:“师长呵!你能不能给我点兵力啊?你如果能给我一个完整的营,我可以马上给你抓两千俘虏来,当面交货!”可是师长只能在电话里长长地叹口气。这对指挥员也许是最大的遗憾和惋惜,看到面前满盘香喷喷的猪肉,就仅仅因为缺少筷子硬是夹不到嘴里。

  哪知第五天,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个精神沮丧、遭到巨大伤亡而残废了的美国老牌部队被撤下阵地,由另一个师接替,向黑云岭继续猛攻。

  这时,阵地上的人数已大为减少。郭祥的连队名义上还是三个排,实际上每个排只不过十几个人。尤其是扼守左边山腿的三排,只剩下调皮骡子王大发等三名战士。黄昏,郭祥和老模范踏着大大小小的弹坑来巡视阵地,看见这三个战士,眼睛都是红的,浑身血迹和泥土,就像从土里钻出来似的。可是,他们仍然蹲在工事里,警惕地守卫着阵地。郭祥心里深为感动,同时也思虑着,明天如何应付敌人的进攻。

  他把老模范拉到旁边,坐在炮弹坑的边沿上,悄声地说:

  “你看这个阵地,明天怎么个守法?”

  “我看,再拨过来几个人也不行,这样力量都单薄了。”老模范思忖了一会儿说。

  郭祥点了点头。

  “要不我过来吧,我也当过几天机枪射手。”老模范捋了捋袖子。

  “不不,”郭祥把手一摆,“正在节骨眼上,政治工作没人掌握哪里能行?”

  “你就说吧,嘎子。在这个时候,你还客气什么!”

  郭祥舐舐干裂的嘴唇,试探着说:

  “你看我们能不能唱出‘空城计’呢?”

  “空城计?”老模范惊问:“你是说把人撤了?”

  “我说的是这个山腿儿。”郭祥解释说,“我们不是缴获了好几箱迫击炮弹吗,把它全埋在这个山坡上,再配合上六〇炮消灭进攻的敌人。这样免得人地两亡。”

  老模范沉吟了一阵子,点点头说:

  “兴许能行。不过可得请示营里。”

  他们回到主峰,在电话上请示了营长。营长表示同意。可是,派小牛去撤回这三个战士时,却发生了麻烦,其中自然是以调皮骡子为首。

  “撤退?……这是谁的命令?”他红着眼珠子,大声地问。

  “连长的命令。”小牛说。

  “连长?”调皮骡子梗着脖子,“军长也不行!”

  “那你听谁的呢?”

  “我听毛主席的!”他说,“毛主席叫我撤,我就撤!”

  “哈哈,你这个调皮骡子!”这话刚到了小牛嘴边,怕影响完成任务,又咽回去了,连忙改口说:

  “我到哪儿给你请毛主席去?毛主席不是叫我们‘一切行动听指挥’吗?”

  “反正动摇的命令,我不能执行!”

  幸亏这时候老模范来了,详细地解释了这次的计划,他才哼哼唧唧地答应了。临离开山腿时,他还不断地回过头去望了又望,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老模范!我不是不愿执行命令呵。许多同志都在这儿牺牲了,不给他们报仇,我哪儿有脸下阵地呢!”

  “我们一定要给他们报仇!”老模范像老妈妈对孩子似地温言相劝,才把这个浑身血迹和泥土的老兵拉回到主峰去了。

  当晚,郭祥派人把几十发迫击炮弹搬下去,每个炮弹的引信都和手榴弹绑在一起,埋在左山腿的山坡上。然后把手榴弹弦拴上一根长绳子,牵到一侧隐蔽的地方。由一个战士埋伏在那里。

  初升的太阳迎来了第七个激战的日子。这一天敌人轮番进攻两个山腿。当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两次攻上左边的山腿时,都被郭祥指挥着几门六〇炮,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第三次,敌人的指挥官似乎发了狠,用了一个多连的兵力,像羊群一般密密麻麻地爬了上来。这时主峰上“嘟——嘟——嘟——”响起了三声长号音,接着那面山坡上伴着轰隆轰隆的雷声,腾起大团大团的火光和浓烟,把整整一条山腿都掩盖住了。浓烟过后,只见山坡上又盖上一层横躺竖卧下山去。

  由于阵地人员过少,在防御战的第八天,郭祥不得不收缩兵力,固守主峰。狮子峰的两条山腿,遂被敌人占领。这时候,阵地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胶着状态:进攻主峰的敌人,由于几天来挨打挨怕了,攻到主峰之下五六十米的地方,既不前进,又不后退;郭祥的连队,时时准备应付意外,剩下很少弹药,也不敢轻易射击。

  在这危急的时刻,忽然听见前面左山腿上广播喇叭一阵吱吱喇喇的怪响,接着是一个中国人喊话的声音:

  “中共士兵们!中共士兵们!……”

  “这不是谢家骥么!”郭祥的耳朵猛地支愣起来,眼珠子立刻红了。

  果然,那声音继续说:

  “我叫谢福畴,是原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五军的文工团员。因为我也是一个中国人,现在我愿站在同胞的立场,对你们讲几句话。……”

  老模范首先挥着臂高声喊道:

  “你是什么中国人哪?你是汉奸!”

  “你是条狗!是美帝的走狗!”小罗也用尖尖的声音跟着喊。

  “对!”郭祥说,“就是要把他骂倒,不能叫他压住我们!”

  谢家骥继续在广播喇叭里叫:

  “你们的情况我是很了解的。你们的炒面已经没有了。子弹也不多了,你们已经尝够了美国——不,联合国军飞机大炮的滋味,你们已经面临绝境,再也没有生路啦。你们何苦再守下去呢?……”

  “为了消灭你这个狗杂种!”小罗的反驳,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谢家骥显然有些发急,在广播里又继续叫:

  “你们如果再执迷不悟,我们的飞机大炮马上就轰你们。你们知道联合国军的飞机大炮是够厉害的,你们的破武器是没有用的!”

  郭祥捋捋袖子,用高嗓门喊道:“飞机大炮厉害,你为什么不敢露面呀?把你那个狗头露出来,试试我的破武器!”

  对方没有答话,也没有露头,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广播喇叭里又滋喇了一阵,无可奈何地叫:

  “中共士兵们!不要再受共产党的欺骗了。他们是嘴甜心苦。他们把别人的土地分给你们,为的是叫你们给他卖命……”

  “闭住你的臭嘴吧!”调皮骡子红着眼,立即答道,“我们不是为几亩地革命,是为了消灭你们这帮吃人肉喝人血的王八蛋才来革命!”

  “好好,调皮骡子你说得对。”郭祥连声称赞着,“你再问问他,他是地主崽子不是?”

  “喂,喂,谢家骥!你是地主崽子不是?”

  对方没有答话。呆了好半晌,又铜吓道:

  “你们如果再不醒悟,是没有好下场的!蒋委员长就要反攻大陆了,很快就要回来,到那时候就晚了。你们还是快打死你们的干部,缴枪投降吧!……”

  “你们别做梦啦!”小罗又尖声喊道,“蒋该死的骨头变成灰也回不来!”

  “缴枪?缴给你几个子弹头吧!”调皮骡子乒乒乒向着喊话的地方一连打了二枪。

  “那不顶事!”郭祥连忙制止,一边又转回头问老广东,“剩下几发炮弹了?”

  “三发。”老广东低声说。

  “那个大喇叭你看准了没有?”

  “看准了。”

  郭祥把手一挥说:

  “那你就打上一发,别叫这个地主崽子穷嚷嚷了。”

  老广东眯细着眼,测好距离,十分精心而又慎重地打出了这发炮弹,一团蓝烟立刻盖住了那个大喇叭,当它刚刚又叫喊“中共士兵们”的时候哑巴了。

  敌人由于占领了两条山腿,我们打枪又很少,再加上刚才广播的叫嚷,一时来了劲,有人竟哇啦哇啦地唱起歌来。

  “连长!”小牛说,“你听敌人唱歌哩!”

  郭祥一听,脸都气紫了。在长期革命战争中使他养成了这种性格:只能压倒敌人,绝不能被敌人压倒。敌人在他面前的任何狂妄行动,都会使他不能容忍。他高声说:

  “同志们!我们是共产党的部队,是打不垮、压不倒的!他们唱,我们也唱!”

  “对!他们唱,我们也唱!”老模范也放大嗓门说。

  “唱个《东方红》好不好?”郭祥问。

  “好!!!”大家齐声回答。

  郭祥用他那因连日激战略显嘎哑的嗓子,带了一个头,立在冒着一缕缕蓝烟的狮子峰上,响起了《东方红》的歌声……

  这是一支中国人民最熟悉也最心爱的歌曲。多年以前,当一个普通农民用高亢的陕北民歌的曲调,唱出他创作的歌词时,他也许没有想到他是代表了中国大地亿人民的心声。由于他对党和领袖深沉的热爱和朴实而宏大的感情,这支歌已经成为人民心中的歌和心中的诗。人们经常在各种场合唱它。但是此情此景却似乎有一种特别强烈的东西在感动着自己。当这首歌从他们干裂的嘴唇发出的时候,他们心潮激荡,热血沸腾,似乎看见伟大领袖就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眼前。顿时周身充满了力量和勇气,当前的敌人和困难都显得更加渺小了。

  午后,在左翼友邻阵地,枪炮声突然激烈起来。不一时,营里电话通知说,情况可能发生变化,命令留下少数兵力,其余的撤退到二线阵地。郭祥好说歹说,老模范才率领连的主力撤下去了。郭祥只带着乔大夯、小牛等十几个战士担任掩护。

  半小时后,有八架敌机在阵地上狂轰滥炸。通营里的电话线已被炸断。接着,左翼友邻部队的阵地被敌人突破。当面的敌人也攻了上来。把敌人击退时,每人剩下的子弹已不过三五发、十几发了。乔大夯的轻机枪和老广东的六〇炮俱被炮火打坏,他们都拿起阵亡者的步枪坚持战斗。

  郭祥看到这种情况,正要组织转移,敌人一扑面子又攻了上来。郭祥知道子弹不多了,就高声喊道:

  “同志们!用石头砸呀!”

  说着,从垒工事的石头堆里捡起了一块,向离他十几米的敌人劈脸打去,一个家伙惊叫了一声,抱着满脸是血的头滚下去了。

  同志们也都纷纷捡起石块,劈头盖脸地向敌人砸去。这时有五六个敌人已经快扑到乔大夯身边,高大有力的乔大夯,竟把一块四五十斤的大石头高高举起,向着敌人猛力砸去。在一片惊叫声里,有两个敌人躲闪不及,登时被砸得脑浆迸裂,倒在地上。

  由于乔大夯用力过猛,那块大石头顺着山坡猛滚下去,敌人惊叫着闪向两边,就像打开了一条人胡同似的。敌人竟一时忘了打枪,望着这位天神般的勇士被惊呆了。

  显然,这种局面已经不能恋战。郭祥正要准备向后撤退,听见后面响起了激烈的机关枪声。回头一望,黑压压的敌人已经占领了侧后的山头,正用密集的机关枪弹封锁了他们后撤的道路。很明显,从预定的道路撤退已经没有可能。于是他立即指挥部队向右翼的玉女峰转移,打算绕路过去向团的主力靠拢。

  连郭祥在内,这时只剩下八个人。他们边打边退,撤到了玉女峰上。敌人见他们没有子弹,气焰顿时嚣张起来,哇哇乱叫着,紧紧追着他们,也不打枪,一心想抓他们活的。

  这时,又发生了意外情况,走在最前面的小牛,突然回过头,有些惊慌地说:

  “连长!后面下不去了……”

  “你慌什么!”

  郭祥瞪了他一眼。赶过去一看,下面是一座黑森森的断崖。断崖上长着一些乱草、枯藤和杂树,离下面的山坡总有五六丈深。郭祥心里立刻明白:为党,为祖国,为朝鲜人民最后献身的时刻已经到来。

  “就是死,也不能慌慌乱乱,叫敌人瞧不起我们。”

  他一面想,一面从容地转过身来,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然后摆摆手,把大家招到身边。

  “同志们!最后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他的神态严肃面又深沉,“我们都是劳动人民的子弟,是自觉自愿出来跟着共产党毛主席干革命的。虽然有的是党员,有的还不是党员,大家都受过党的教育。我们无产阶级誓死不做敌人的俘虏!今天就是我们跳崖牺牲了,也要让敌人知道:共产党的战士是不可征服的!……”

  “对!我们只能为祖国增光,不能给祖国抹黑!”小牛紧握着冲锋枪,用他年轻的尖音响亮地说。

  乔大夯一向说话简单,今天仍不例外,他望了大家一眼:

  “我看这没有啥,咱们跳吧!”

  “跳吧!!!”人们都抢着说。

  郭祥脸上走过一丝笑纹,显然对大家的表现感到满意。他接着说:

  “你们还带着什么文件、笔记本没有?都拿出来烧了。叫狗日的什么也摸不着。”

  大家从口袋里把文件、笔记本、家信、入党志愿书等等都掏了出来,堆在石崖下。小牛刚划了一根火柴点着,只听山顶上监视敌人的战士喊道:“敌人上来了!”

  郭祥知道只有小牛的枪里还有十几发子弹,就把他的冲锋枪抢过来,三脚两步爬上山顶。几个战士也跟了上去。只见敌人人呼小叫地攻上来。郭祥略略把帽沿儿一歪,用跪射姿势,乒、乒、乓……一连打倒了五六个敌人。其余的敌人马上卧倒在那里不动了。

  郭祥回过头问:

  “小牛!烧完了没有?”

  “还没烧完哪!”小牛蹲在石崖边拨着火说。

  “你不要慌。他上不来!”

  这时,只听山坡下喊道:

  “中共士兵们!快快投降吧!你们再也跑不了啦!”

  郭祥一听,又是谢家骥的声音。他的目光从左到右搜寻了两遍,才发现谢家骥穿着一身黑裤褂,戴着窄檐草帽,在远远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出身子,举着一个轻便的扩音喇叭喊着。郭祥一双眼睛登时红得像要淌出血来,刚要瞄准,谢家骥又闪到大石头后面去了。气得他愤恨地骂:

  “姓谢的兔崽子!你有种,到前面来吃!”

  对方显然也看出他是郭祥,举着喇叭说:

  “姓郭的嘎小子!你今天已经跑不了啦!我马上就要来审判你:你们为什么要分别人的土地?”

  “那是因为你们吃人太多了,喝血太多了!你等着吧,我们还要审判你哪!”郭祥一搂扳机,乒乒两枪,只见谢家骥举着的喇叭,跌落在地上,谢家骥哎哟了一声,抱着右臂,扭头就跑。

  郭祥死死瞄准他,又一搂火,只打了个空机。原来刚才打出的已经是最后两发子弹。

  这时,只听小牛在山崖下叫道:

  “连长!已经烧完了。”

  郭祥望望谢家骥歪歪斜斜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带着最大的遗憾,缓步走下山顶。

  在山崖下,他带着极其热烈的情感,跟每个同志亲切地握了握手,然后对大家说:“同志们!死对一个革命战士不算什么。今天我们是为祖国人民、朝鲜人民而死,是为无产阶级、共产主义事业而死。这个死是光荣的、愉快的。”他走到小牛身边,把小牛腰里仅剩的一个反坦克雷拿过来,交给乔大夯说,“大夯同志!你是共产党员,你到山顶上去掩护大家,我先来跳!”

  说过,他走到石崖边,从容地摘下帽子来,拍了拍土,把它戴正,又把脖子里的纽扣扣上,风纪扣也扣好。这一切,就像平时要出操一般。小牛激动地扑上去,拉住他的手叫了一声:“连长!”似乎想要说什么。郭祥推了他一把,把右臂举起来,高声喊道: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接着,一纵身就跳下去了……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小牛和几个战士也跟着连长高呼着,接着跳了下去……

  这时候,敌人哇哇地叫着攻上了山头,乔大夯投出最后一颗反坦克雷,顿时山顶响起了一声震天动地的雷声。这雷声在峭壁深谷中不绝地滚动着,回荡着,就像为我们的英雄唱的颂歌一般。在烟雾还没有消散的时候,乔大夯那个高大的身影一闪,也消失在黑森森的断崖之下……T,xt,小,说,天,堂w w w.x iaoshu otx t.c o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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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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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部 山雨 第一章 故乡

第一部 山雨 第二章 柳笛

第一部 山雨 第三章 母亲

第一部 山雨 第五章 金丝

第一部 山雨 第六章 村长

第一部 山雨 第七章 地主

第一部 山雨 第八章 消息

第一部 山雨 第九章 惊梦

第一部 山雨 第十章  分别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一章 路上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二章 征鞍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三章 营长

第一部 山雨 第十四章 争论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五章 政委

第一部 山雨 第十六章  江边

第二部 火光 第一章 开进

第二部 火光 第二章 木屋

第二部 火光 第三章 侦察

第二部 火光 第四章  山前

第二部 火光 第五章 胜利声中

第二部 火光 第六章 青坪里

第二部 火光 第七章  团党委会

第二部 火光 第八章 幽谷

第二部 火光 第九章 军中便宴

第二部 火光 第十章  小试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一章 小鬼班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二章 苹果园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三章 溪畔

第三部 风雪 第一章 寂寞

第三部 风雪 第二章 取经

第三部 风雪 第三章 待月儿圆时(一)

第三部 风雪 第四章 待月儿圆时(二)

第三部 风雪 第五章 待月儿圆时(三)

第三部 风雪 第六章 大炮与手榴弹

第三部 风雪 第七章 课本

第三部 风雪 第八章 闸门(一)

第三部 风雪 第九章 闸门(二)

第三部 风雪 第十章 闸门(三)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一章 追击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二章 会师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三章 另一个“围歼”

第三部 风雪 第十四章 在亲人心里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五章 琴声

第三部 风雪 第十六章 雪夜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七章 狂欢声中

第四部 江声 第一章 征服“死亡地带”(一)

第四部 江声 第二章 征服“死亡地带”(二)

第四部 江声 第三章 孤儿

第四部 江声 第四章 家

第四部 江声 第五章 新来的老战士

第四部 江声 第六章 家乡早春

第四部 江声 第七章 来凤(一)

第四部 江声 第八章 来凤(二)

第四部 江声 第九章 密计

第四部 江声 第十章 临津江畔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一章 溃灭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二章 控诉书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三章 将军渡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四章 虎鸣山口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五章 黑云岭(一)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六章 黑云岭(二)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七章 黑云岭(三)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八章 雨中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九章 洪水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章 金妈妈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一章 朴贞淑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二章 浪滔滔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三章 伤痛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四章 阴谋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五章 城市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六章 聚歼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七章 送别

第五部 长城 第一章 枫叶红时(一)

第五部 长城 第二章 枫叶红时(二)

第五部 长城 第三章 归来

第五部 长城 第四章 地下长城

第五部 长城 第五章 夺取中间地带

第五部 长城 第六章 钢铁战士

第五部 长城 第七章 地雷大搬家

第五部 长城 第八章 又一个“狙击兵岭”

第五部 长城 第九章 绣花人

第五部 长城 第十章 布谷声里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一章 在五面包围中(一)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二章 在五面包围中(二)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三章 在五面包围中(三)

第五部 长城 第十四章 反击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五章 亲人

第六部 凯歌 第一章 战友

第六部 凯歌 第二章 春初

第六部 凯歌 第三章 硝烟红花

第六部 凯歌 第四章 在朝鲜人民军里

第六部 凯歌 第五章 我看到了新世界

第六部 凯歌 第六章 和平之声播音站

第六部 凯歌 第七章 红旗飞舞(一)

第六部 凯歌 第八章 红旗飞舞(二)

第六部 凯歌 第九章 挺进

第六部 凯歌 第十章 金谷里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一章 灯火灿烂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二章 停战令后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三章 新起点

第六部 凯歌 第十四章 路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五章 归故乡

分卷2
分卷2
正文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五章 归故乡

第六部 凯歌 第十四章 路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三章 新起点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二章 停战令后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一章 灯火灿烂

第六部 凯歌 第十章 金谷里

第六部 凯歌 第九章 挺进

第六部 凯歌 第八章 红旗飞舞(二)

第六部 凯歌 第七章 红旗飞舞(一)

第六部 凯歌 第六章 和平之声播音站

第六部 凯歌 第五章 我看到了新世界

第六部 凯歌 第四章 在朝鲜人民军里

第六部 凯歌 第三章 硝烟红花

第六部 凯歌 第二章 春初

第六部 凯歌 第一章 战友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五章 亲人

第五部 长城 第十四章 反击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三章 在五面包围中(三)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二章 在五面包围中(二)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一章 在五面包围中(一)

第五部 长城 第十章 布谷声里

第五部 长城 第九章 绣花人

第五部 长城 第八章 又一个“狙击兵岭”

第五部 长城 第七章 地雷大搬家

第五部 长城 第六章 钢铁战士

第五部 长城 第五章 夺取中间地带

第五部 长城 第四章 地下长城

第五部 长城 第三章 归来

第五部 长城 第二章 枫叶红时(二)

第五部 长城 第一章 枫叶红时(一)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七章 送别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六章 聚歼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五章 城市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四章 阴谋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三章 伤痛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二章 浪滔滔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一章 朴贞淑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章 金妈妈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九章 洪水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八章 雨中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七章 黑云岭(三)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六章 黑云岭(二)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五章 黑云岭(一)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四章 虎鸣山口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三章 将军渡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二章 控诉书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一章 溃灭

第四部 江声 第十章 临津江畔

第四部 江声 第九章 密计

第四部 江声 第八章 来凤(二)

第四部 江声 第七章 来凤(一)

第四部 江声 第六章 家乡早春

第四部 江声 第五章 新来的老战士

第四部 江声 第四章 家

第四部 江声 第三章 孤儿

第四部 江声 第二章 征服“死亡地带”(二)

第四部 江声 第一章 征服“死亡地带”(一)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七章 狂欢声中

第三部 风雪 第十六章 雪夜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五章 琴声

第三部 风雪 第十四章 在亲人心里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三章 另一个“围歼”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二章 会师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一章 追击

第三部 风雪 第十章 闸门(三)

第三部 风雪 第九章 闸门(二)

第三部 风雪 第八章 闸门(一)

第三部 风雪 第七章 课本

第三部 风雪 第六章 大炮与手榴弹

第三部 风雪 第五章 待月儿圆时(三)

第三部 风雪 第四章 待月儿圆时(二)

第三部 风雪 第三章 待月儿圆时(一)

第三部 风雪 第二章 取经

第三部 风雪 第一章 寂寞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三章 溪畔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二章 苹果园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一章 小鬼班

第二部 火光 第十章  小试

第二部 火光 第九章 军中便宴

第二部 火光 第八章 幽谷

第二部 火光 第七章  团党委会

第二部 火光 第六章 青坪里

第二部 火光 第五章 胜利声中

第二部 火光 第四章  山前

第二部 火光 第三章 侦察

第二部 火光 第二章 木屋

第二部 火光 第一章 开进

第一部 山雨 第十六章  江边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五章 政委

第一部 山雨 第十四章 争论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三章 营长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二章 征鞍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一章 路上

第一部 山雨 第十章  分别

第一部 山雨 第九章 惊梦

第一部 山雨 第八章 消息

第一部 山雨 第七章 地主

第一部 山雨 第六章 村长

第一部 山雨 第五章 金丝

第一部 山雨 第三章 母亲

第一部 山雨 第二章 柳笛

第一部 山雨 第一章 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