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三章 另一个“围歼”

周仆所在的第五军追到海州郡以东地区,乘着十轮大卡车的敌人已经逃到三八线以南去了。兵团司令部考虑到徒步追击难以收效,遂下令停止追击。

  东线部队在冰天雪地的长津湖畔的作战,也接近尾声。被围攻的美军第十军,遭受了惨重的伤亡,其残部逃到东海岸的连浦、兴南港地区,在大量的海空军掩护下,正狼狈地从海上逃跑。

  轰轰烈烈的第二次战役结束了。这次战役,由于志愿军指战员的高度牺牲精神,取得了震撼世界的伟大胜利。东西两线我共歼敌军三万六千余人。其中美军两万四千余人。解放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首都平壤以及北半部的广大土地,迫使敌军全部撤退到三八线以南。从进攻转入防御。特别是被隔断在敌后的朝鲜人民军与志愿军胜利会师,大大增强了我方的力量。战争的主动权,已经转人我方。全军上下都浸沉在极度兴奋的胜利的气氛里。

  然而,在这胜利的喜悦里,周仆心中却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快之感。这种情绪,随着战役的结束而更加明显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在缚龙里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在本团一个重要干部身上会发生那样严重的问题?如果当时不是团长和郭祥他们挽救了危局,阵地真的被敌人突破,那造成的会是什么局面哪!想到这里,心里越来越惦记邓军和郭祥的伤势,也越来越憎恶陆希荣,甚至一想起他那长长的个子都觉得可厌。

  这天早晨,因为菜蔬困难,伙房给他炸了一盘辣椒下饭。本来是一番好意,谁知这盘辣椒往上一端,他的脸色就起了变化,瞅着辣椒半晌没有说话。

  小迷糊还以为政委不喜欢吃,就解释说:

  “就这还是找了半个村子才买来的哩!”

  周仆哼了一声,抬起筷子懒洋洋地吃着。小迷糊哪里知道这盘辣椒触动了政委的心事,使他又想起了他的伙伴邓军。他胡乱吃过早饭,就给军后勤打电话,了解邓军和郭祥的伤势。军后勤回话说,他们的伤势很重,尤其郭祥仍处于昏迷状态。

  周仆感到一种难忍的痛楚,本来预定明天召开的团党委会议,改在当天下午举行。

  天又落起了大雪。刚刚过午,党委委员们已经冒雪先后来到。到会的有三营营长孙亮,二营教导员李芳亭,参谋长雷华,政治世主任马骏,组织股长崔国彬。一营教导员陈国发,也被扩大来列席会议。副团长没有到会,他在前几天就已被调往俘虏营管理俘虏去了。最后到来的是一营营长陆希荣,他脸色阴沉地挤在墙角里,装出一副故作镇静的样子。

  孙亮带来了几包缴获的美国香烟,相当地活跃了会场的气氛。尽管他表现得十分大方,但仍不免最后被同志们“打了土豪”。大家盘着腿围在一起,热烈地谈叙着战役中一切有趣的事情。陆希荣局促不安地坐在一旁,觉得无话可说,即使插上两句话,别人也表现相当冷淡。他突然变得仿佛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坐在那里。而他的旁边却是一个热闹的、无比亲热的战斗家庭。

  周仆竭力使自己的情绪与屋里的气氛相调和,但是他的脸色仍然显得严峻。

  “政委谈淡形势吧,”孙亮活泼地说,“东线打得怎么样呵?”

  “比我们这里可艰苦多喽!”周仆说,“昨天师长讲,东线部队出国太仓促了,还穿着长江以南的棉衣,戴着大沿帽,就投入了作战。那地方山又高,雪又大,零下30多度。发生了许多冻伤。粮食也接济不上,大概有几天没有吃上饭。听说有的连队看见敌人逃跑干着急冲不上去,又冻又饿,有些班成散兵队形趴在雪地上起不来。……可是就在这种条件下,还是在新兴里歼灭了美七师的一个团零两个营,把柳潭里、下竭隅里的美陆战第一师打成了残废。”

  人们纷纷赞叹着。

  “听说这陆战一师是敌人的王牌?”孙亮问。

  “吹得凶!”周仆说,“美国人吹嘘,说这个师有175年建军的历史,曾经四次出国,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还说,如果共军能打败这伙人,那么他们就赢得了朝鲜战争,甚至也许全世界的战争!……他们还吹,这个陆战师承认他们也许有一天会被打败,如果那一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话。……”

  人们笑起来。

  “我倒希望下次战役能碰碰它!”孙亮搓了搓手。

  “下次战役?恐怕你碰不上它吧,”周仆笑了一笑,“听说它们被运到大邱、釜山休养去了。”

  “这些可怜的家伙!”周仆接着说道,“在十几天以前,他们还把麦克阿瑟看做是穿军服的圣诞老人,还相信他的话,准备打到鸭绿江过圣诞节呢!”

  “依我看。人家也部分地达到目的了。”孙亮慢条斯理地说,“好多人不是到碧潼俘虏营过圣诞节去了吗?”

  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周仆看时间已到,就宣布会议开始。他简略谈了谈当前的形势和工作,接着就转人正题,略略提高了声音说:

  “今天的会议,主要是讨论陆希荣同志严重的右倾错误和时他的处分问题。”

  尽管会议的内容,早巳通知了人们,但因为“严重右倾”这个字眼本身的分量,还是产生了种少有的严肃气氛。顿时屋里一静,连雪花打着细格门窗的轻微的沙沙声,都能听见。

  人们斜视着陆希荣,沉静了好几秒钟,眼睛里流露着鄙视、不满和愤怒的神情。

  “这是党的会议!”终于陆希荣的脖子梗起来了,“我希望我们的党代表说话公正一些。”

  周仆极力控制着自己,不使自己的行动和语言超出一个政治委员的身份。他勉强地笑了一下,放缓语调说:

  “有什么不公正的地方,可以讲。”

  政委出人意料的平静,使陆希荣感到几分慌乱;也因此更加激怒了他:

  “我要求周政委客观地全面地来审查我陆希荣的历史。我陆希荣参加革命,不说身经百战,大小仗也打过几十次了,我要求一次一次地来审查我在战斗上的表现。我要求个别领导人不要急于下结论,不要夹杂任何个人的情绪。……”

  “好嘛,让我们就来首先研究一下你在缚龙里战斗中的表现。”周仆舍弃开陆希荣设置的重重障碍,平静地说。他好像是领导冲锋的班长,在对方重重的鹿砦、铁丝网的前面发现可以接近目标的地方。

  陆希荣的手指不易觉察地抖动了一下。他用激愤的脸色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审查任何一次战斗都可以。”他大声地说。“缚龙里战斗,缚龙里以前的任何一次战斗,摩天岭战斗,南天门战斗,大小胡庄战斗,南北齐战斗,太原登城战斗都可以,如果能够说明我右倾怕死.我可以立刻把我的大功功臣的奖状交出来,也可以把它扯掉。”

  “好好,大家来讨论吧。”周仆说,“陆希荣同志,据我看,不要说一张立功奖状。就是十张奖状也不能管一辈子。……既然你不是右倾怕死,为什么临阵脱逃,把部队撒下来?”

  陆希荣像被挤到墙角里似的,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我要求上级认真地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他说,“撤退?不错,是撤退了。但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是在敌人的坦克突破阵地之后,我才同部队一起撤下来的。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连不撤下来,就会被敌人消灭,就等于给敌人送礼。我不能不对战士的生命负责。我没有权力使战士的生命遭到无谓的牺牲。”

  坐在陆希荣旁边的孙亮咳嗽了一声,这是他发言的信号。

  “希荣同志,”他侧过脸瞅着陆希荣,“你说你要对战士的生命负责,那末,你为什么就不对三连,不对郭祥他们的生命负责呢?你说你的阵地被突破,你为什么就不想到全团的阵地被敌人突破?”

  陆希荣受到猛力的一击,有些慌张,连声说:

  “唉唉,老孙,你不了解实际情况嘛!”

  孙亮斜了一营教导员一眼。这位教导员一直神色不安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像正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还是让陈国发同志讲讲吧,他是很了解具体情况的。”

  大家都听得出来,这是孙亮有意将他一军。

  “对对,老陈讲讲。”大家也跟着说。

  陈国发感受到强大的压力,立时满脸通红,彷徨四顾,不知说什么好。

  周仆实在看不下去,瞅着陈国发说:

  “陈国发同志,你这自由主义可不是一天半天了!你对他的问题总是包着不讲,问题发展得这样严重,你要负一定的责任!”

  “我我……”我这不是准备讲嘛!”陈国发摊摊手,又胆怯地瞅了陆希荣一眼,“我也觉得他似乎有一点儿情绪不够太饱满。……向缚龙里穿插的时候,路上他就说:‘你看我们这些上级!要像这样用兵,不等打仗就拖死了。’到了缚龙里,大家一听说敌人还没有过去.都高兴得嗷嗷叫;可是他那脸色非常难看,我估摸着,他的思想是还不如敌人已经过去,在后面追一追更好一些……”

  “老陈!”陆希荣愤怒地叫道,“大家是要你讲事实,并不是叫你来这里讲脸色,讲估摸!你怎么知道我有这种思想?”

  “让人家讲下去嘛!”孙亮给陈国发助劲。

  “事实?我后面有事实!”陈国发的声音也略略大了一点,显然陆希荣的质问某种程度激怒了他。“到了缚龙里,他虽然不高兴,还是向团里要求把我们营放在正面。我就想,他的战斗责任心究竟还是强的。谁知道团里真的批准了,他的脸色都变了。他悄悄跟我说:‘老陈!这一回可是拖不过去了,我这一百多斤肯定要撂到这里了!’还说,还说:‘我死了,我的家当都送给你,我的这块表,请你给我保存着,以后替我送给小杨,做一个最后的纪念。’……”

  “老陈哪!老陈哪!”陆希荣一连声叫着,“我们可是老战友呀!我们在一块就伴儿可不是一天半天呀!你你你,你把这些开玩笑的话搬到党委会上,是什么意思?……再说,再说,我那些话正是表明我为革命牺牲的决心!我是说,就是扔掉这一百多斤,也要坚决地完成这个重要任务!”

  听了陆希荣的一番话,陈国发又有些犹豫不决起来。周仆发现刚刚出现的突破口,眼看又被对方用感情的火网缝合在一处。立刻说:

  “老战友是崇高的称号,但是不能用它来藏垢纳污。越是老战友,就应该更加不讲情面,就应该讲得比别人更加深刻、更加彻底。不然,老战友还有什么意义呀!……陈国发同志,你说对不对?”

  “对,你讲得对。”陈国发低着头说,“我过去领会错了。我总是怕伤了感情,影响双方的关系,工作也不好搞。遇见事,我就想,老战友了,出生入死的不容易,哪里有那么多原则好讲,一天价摆着个政治面孔干啥?凡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给上级讲了,他还得受批评,弄得双方都不好看。”

  “哼,瞧瞧你这思想!”。周仆瞅了他一眼,“你接着讲下点。”

  一度动摇的战线又趋于稳定,陈国发恢复了勇气说:

  “我们把部队带上阵地,我就发现营长把指挥所选得离前面太远了。我说,如果敌人的炮火切断了我们的联系,我们掌握不住部队的情况,是要犯错误的。他就说,‘这不是打游击,这是现代化的战争!你还是考虑考虑你的政治工作去吧!’我怕影响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没有坚持。后来南边增援的敌人攻上来了,南北两面的炮火都打到我们的阵地上,他就钻在洞里不出来了:还悄悄对我说:‘老陈哪,怎么办哪?你看两面的敌人都来夹击我们,就凭这稀稀拉拉几个步兵能顶得住吗?’我说,‘守不住也得守,不然要犯严重的错误。’他就不言声了。接着,前面报告,敌人的坦克开始渡河。他又对我说:‘老陈哪,你可要认真地考虑一下现在的形势。郭祥那人可是个滑头鬼,如果他要一撤,我俩会要当俘虏的!’我怕争论起来,弄得双方都不愉快,就没有理他。不一时,又报告敌人的坦克冲过了河。前面的战斗十分激烈。我怕阵地有失,就坐不住了。我对他说,我到前边看看去,亲自去掌握一下。他就说:‘那很好,我就在这里掌握全盘。’可是我还没有走到一连的阵地,就看见一连撤下来了,说是营长让他们撤下来的。 ……据我估摸,他开头想让我先说出来后撤的话,好让我跟他一块儿分担责任;我没有同意。后来,他觉着一个人跑下去错误太明显了,就传下了后撤的命令。据我后来了解,前面战士们已经打退了敌人一次冲锋,守得是很好的。”

  这时,陆希荣的眼睛里射出一种类似仇恨的凶光,看了陈国发好几秒钟,然后低下头去。

  “随你去说!对一个同志的错误任意扩大,是不会有人相信的。”他喃喃地说。

  陈国发涨红着脸,不满地说:

  “我夸大你的错误了吗?有些事我还没有说哩。一次战役,二连连长不按照预定的路线撤退,也是向你请示过的。”

  周仆惊奇地问:

  “二连连长不是承认是自己的责任吗?”

  “不是这样,政委,”陈国发说,“当时敌人的炮火封锁了山口.二连连长就向他请示,可不可以向旁边撤退,他就点了头。事后政治处下来调查,他怕暴露,就悄悄找到二连连长说:‘你先把责任承担起来,我保证不让你受处分!要不咱俩都得挨批,事情就不好办了。’二连连长受了处分,才知道上了当,跟我偷偷地讲了……”

  “通讯员不是说,他下了制止撤退的命令吗?”

  “那也是假的,都是他布置的。”

  周仆长长地叹了口气,用烟斗冲着陆希荣一指:

  “唉!老陆,你瞧瞧你这叫什么作风!”

  孙亮挺挺身板儿,瞧着陈国发说:

  “有一件怪事儿,我想问问。传说陆希荣同志,一听说出国就缝了一个大白被单子,据说是专门防原子弹用的,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儿?”

  问题提得令人吃惊,顿时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说呀,老陈,有救有这样的事儿?”人们纷纷追问。

  “我,我这不是准备说嘛!”陈国发又胆怯地看了陆希荣一眼,低着头说,“是在出国头一天让房东做的。”

  屋子里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声和嘲笑声。

  陆希荣满脸通红,接着像一头狮子似地暴怒了。

  “这是造谣!这是诽谤!”他叫喊起来,“不错,我是做了一条白被单;但是,陈国发同志,你怎么能证明我是害怕原子弹呢?”

  “你,你你……”陈国发一时急得说不出语来,“你说,这同打仗可跟以前不一样了.美国人是很可能要丢原子弹的。……你还劝我也做一条。”

  陆希荣几乎要站起来的样子,声音越来越大了:

  “陈国发同志!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对我有意见的话,你可以明讲嘛,为什么要起害人之心呢?你的话不是歪曲、扩大.就是你估摸着。你怎么能用自己不很干净的心理来估摸别人呢?你这些估摸的话,有谁相信呢?不要说别人,首先咱们英明的周政委就不会相信,我们的孙营长、李教导员以及在座的每一个同志都是不会相信的。……”

  “陆希荣!你老实一点!”周仆厉声说,“你不要在党的会议上玩弄旧社会的一套。”他本来并没有准备这时候发言,可是陆希荣刚才的丑相实在引起他深深的厌恶。“依你说,陈国发同志把你估摸错了,照我看,他还没有认清你的本质。依你说,陈国发同志起了害人之心,照我看,有害人之心的是你!一点不错,是你!”他用手向陆希荣一指。

  “有什么事实?”陆希荣抗争地说。

  “你听我讲。”周仆说,“第一,出国不久你三番五次地跟我们讲,郭祥同志勾引小杨,要挖你的‘墙脚’。要我们开展对郭祥的斗争。找后来问小杨,知道你完全是无中生有,陷害同志;第二,清川江北岸的战斗,你继续在火线上打击报复,企图借刀杀人,来达到你陷害郭祥的目的;第三,就是这次缚龙里战斗,你私自下令后撤,不但是出于你的右倾保命,而且同样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想让郭祥腹背受敌,被敌人消灭。……我看,你还是把这种丑恶的个人主义思想,右倾随死的思想,向同志们作个交待吧!”

  陆希荣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这沉重的打击,激起了他的狂怒。他陡然间站起来,哆哆嗦嗦解着胸前的纽扣,然后猛地把衣襟扯升,露出他的伤疤。

  “好哇,你个周仆!”他狂怒地指着自己的伤疤,“我问你,这是不是个人主义?这是不是右倾怕死?”他接着又弯下腰去挽自己的裤腿,指着另一块伤疤,“我再问你,这些伤疤是不是狼叼的?狗啃的?我对人民的贡献,不单全团知道,全师知道,全军都知道,连兵团司令他都知道!今天你朝我的头上倒屎罐子,你想把我陆希荣搞臭,这是办不到的!我再告诉你一句:这是办不到的!”

  他气昂昂地大步跨到门口,把门咔地一声拉开,立刻冲进来一股寒气,雪花也飘进来了。他又回过头说:

  “我早就把你看透啦!你一不懂军事,二不懂政治,你就是专门靠整人吃饭。你不是组织这批人整那批人,就是组织那批人整这批人。你就用这种手段打击别人,抬高自己,来树立你的威信。你看哪个同志多少露一点头儿,在上级面前比你吃得开,在群众面前比你威信高,你就拼命地打击他,好把你显出来。你一贯居心不良,你惟恐天下不乱,你把我们团整个党的生活搅得乌烟瘴气!我今天对在座的所有同志都没有意见,就是对你周仆有意见!你今天成心打击我,我正式告诉你:我不参加你组织的会议!”

  说着,他探身拿起一只棉鞋,扑打着雪花,就要离开会场。

  “陆希荣同志!你给我回来!”周仆充满威严地喊道,“你蔑视党的会议是不允许的。”

  陆希荣拿着棉鞋刚要穿,迟疑了一下。

  周仆继续响亮地说道:

  “你退出会场,只能说明你害怕真理,害怕揭露你的问题。如果你还有一点党的观念,如果你对在座的同志还有一点点尊重,你就不应该出现这种行动!”

  政治处主任马骏也激怒了:

  “陆希荣同志,不管怎么讲,你这种行动是错误的!”

  “坐下嘛,有话慢慢讲嘛!”一向老成持重的二营教导员李芳亭说。

  “坐下!坐下!”大家纷纷地说。

  在陆希荣迟疑的一刹那,孙亮机灵地站起来,咔哒一声,关起了那扇细格窗门。他拍了拍陆希荣的肩膀说:

  “老伙计!坐下吧,这可是党的会议呀!”

  陆希荣走又不是,回又不是,犹豫片刻,只好尴尬地回到原来的位子坐下来。

  “我向同志们郑重声明,”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立刻来了个急转弯,放低声音说,“我并不是蔑视党的会议,蔑视在座的同志,也不是害怕揭露我的问题。……我确实是对政委个人有意见,当然我刚才的冲动是不对的。”

  “这种人,总忘不了耍花招!”周仆心中暗笑,“一个个人主义者,即使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也是多么愚蠢哪!”

  “好嘛,那很好嘛!”大家纷纷趁坡下驴地说。

  陆希荣突然察觉,那只沾着雪花的棉鞋还在手上,一时不知放在哪里才好。陈国发接过来,给他放到门外。

  战线总算又趋于稳定。

  “我刚才也未免着急了一些。”周仆暗暗检查道,“这种会议,还要耐心,再耐心才是!”

  “希荣同志,”他把语调放缓和了许多,“你过去的功绩,同志们是不会否认的;但是你入朝以来的右倾保命,也是事实。我们不能用功绩掩盖错误,用优点抹杀缺点。还要很好地挖出问题的根子:为什么你过去勇敢现在勇敢不起来啦?为什么你的战斗意志衰退了?只有挖出根子,虚心改正,才能解决问题。每个同志都要动动脑子,帮助希荣同志找找这个根子是在什么地方。”

  他的语调虽然和缓,事实上是发出了新的战斗号召,就好比一个打开突破口的指挥员,又指挥他的部队进人纵深战斗,向着最强固而又最隐蔽的核心堡垒接近。

  “还是让陈国发同志多谈谈吧!”孙舞提议。

  “哼,这家伙对我倒抓得紧!”陈国发心里咕哝了一句,不满地看了孙亮一眼。

  “对,对。”大家也响应说。

  “我,我这不是正准备说嘛!”陈国发带着几分焦躁回答,而心里却想,“唉,说就说吧,反正我们的关系也保持不住了。”

  “我思谋着,他的斗志到了解放战争末期就似乎赶了变化。”他沉吟了一阵,慢腾腾地试探着说,“眼看全国快胜利了,他的变化就越明显了。有一次,他从医院养伤回来,我说,’你回来得太好啦,新的战役快开始啦,我们又在一起就伴儿啦。’他就叹了口气说:‘老陈哪!你算算你是我的第几个教导员哪!第五个啦!我怕陪你陪不到底啦。’我说,‘别说泄气话了,你看全国眼看就解放了。’他就扒开衣服,让我看他过去的伤口。他说:‘老陈,你数一数这伤,有多少处了?每一次都是差这么一点儿!下一次,就是打不住致命的地方.我也顶不住了。血流得太多了!我现在一听枪响,脑瓜仁就苏苏地痛。你瞧一个战役要死多少人哪!’我就说,快别说这话了,要是让矧志们听见,不开展你的斗争才怿!……”

  “你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陆希荣眨眨眼,装出异常惊讶的样子。

  “太源战役以前。”陈国发说。

  “这就不对了!”陆希荣冷笑了一声,“如果我抱定这种思想,咱们营能够先登城吗?上级给我记的大功是错误的决定吗?我的指挥位置比你靠前得多吧?”

  “那你是有自己的企图。”陈国发也有些急了。

  “什么企图?”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你说。”

  “那时候,团里缺参谋长。你……”

  “你这是纯粹的诬蔑!”

  “不,是你自己讲的。”

  “我?我说什么?”

  “你你,你说:‘老陈,打完仗,我恐怕要到团里工作去喽!’我说:‘有消息吗?’你说:‘这还不明显!你把几个营长比一下嘛!’那时候,你的情绪唿噜一下于高涨起来。你还说:‘老陈那!好好干哪!沙锅子捣蒜,一锤子买卖呀!’……”

  大家几乎同时冷冷地望了陆希荣一眼。

  陆希荣把头往旁边一扭,悻悻他说:

  “看,几句玩笑话,今天都成了原则问题!”

  周仆示意陈国发,继续讲下去。陈国发说:

  “打下太原,他一看提拔的不是他,当团参谋长的是二营长雷华同志,本营的副营长孙亮同志也到三营当了营长,他的情绪就唿噜一下子又下来了。他抱着上级发下来的提升命令发呆了,坐在那里总看了有两个钟头。那天,太原城里锣鼓喧天,大街上的老百姓扭着秧歌欢庆解放;他一个人买了两瓶酒,喝得醺醺大醉,还搂着我的脖子说:‘老陈哪!老陈哪!我的前途完啦!’我说:‘老陆,你看全国的形势多好,革命都快胜利啦,怎么能说没有前途?’他说:‘革命有前途,个人没前途哇!……过去打仗,不能说我不勇敢吧;工作方面不能说我不积极吧;这次攻城,第一个打开突破门的是谁?上次打姚家寨,第一个登上城墙的是谁?不说别的,单说我缴获的轻重机枪,一个房子也盛不下。可是革命给我的是啥,我个人得到的是啥?现在全国快解放了,革命也成功了,农民得到了土地,工人改善了生活,连那些不革命、反革命的人都当起大官来了,我得到了什么呢?连一个老婆都没捞着!我得到的就是这么一身伤疤,一身臭汗!这不成了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么?这不是革命有前途,个人没前途么?…… ’我忙说,‘快别说了,叫战士听见影响多不好呵!你这不是从个人主义立场看问题吗?’他把眼一翻:‘老陈哪!你也来给我上政治课了,别说漂亮话打官腔吧,谁能够没有一点儿个人主义?没有个人打算的人是没有的!’我就说:‘算了,算了,等你思想搞通就好了。’他就大声说,‘我一辈子也搞不通!我躺在棺材里也搞不通!为什么提拔别人不提拔我?上次没有,这次又没有!雷华是仆么东西,我哪点比不上他!你说是德的方面,才的方面,资的方面,大家可以摊开来,逐点逐条地比嘛!哈哈,他现在爬到我的头上去了。还有孙亮,过去我一直领导他,我当排长的时候.他还在家端着大黑碗喝白粥哩,我当连长的时候,才不过是我们连小鬼班的班长,现在也跟我一般齐了。周仆当排长,比我早不了几天,现在人家是团政委了。某某和我是同一期军校的同学,当时也并不怎么突出,现在是师长了。跟我的几个通讯员,现在都是连级干部了,再打一两仗,说不定还赶过我去哩。老陈哪!我辛辛苦苦地闹革命,打了十年仗,我现在算是个什么呀,我的前途在哪里呀?……’我当时看他情绪很坏,就说,‘你这些意见,如果不好意思提,我可以帮你提提。’他马上说:‘那可绝对不能提,你只要捉一个字,他们就会说你是个人主义!’……”

  “陈国发!”陆希荣尖锐地质问道,“一个同志酒后说了几句可能不太妥当的话,能不能拿到党委会上作为批判材料?”

  “你平时也说过的。”陈国发说,“你还说过你有一个‘十年计划’?”

  “什么十年计划?”大家惊奇地问。

  “他平时很佩服咱们兵团的齐司令员,说他二十七八岁就当了师长。他说:‘按我这份才能,你看我多大岁数上能当师长,’我说我判断不出来,他说:’按我的计划,我不希望超过这个年龄。”’人们几乎笑出声来,有人嘲弄地说:

  “这个计划不是没有完成吗?”

  “是呀,”陈国发说,“他自己就讲:‘我今年已经快30岁了,已经超过齐司令作师级干部的年龄两三年了,连团级也不是,还有什么干头?我觉得一点精神劲也提不起来了。我这点革命性就像是用完了似的。’……”

  人们忍不住笑起来了,陆希荣又羞又恼,悻悻地说:

  “大家可以想想嘛!上级的干部政策是不是没有一点问题?!”

  “当然有问题罗!”参谋长雷华涨红着脸说,“上级专门提一些‘不是东西’的人,却不提那些盖世无双的才子!叫我看问题大啦!”

  周仆严肃地瞅了雷华一眼,带着批评的意味。意思是:不要在党的会议上讲反话.这会有损于一个党委委员的风度。

  他又示意陈国发继续讲下去。陈国发说:

  “自从解放大西北,咱们住在杨柳镇,他同一个皮毛商人关系特别亲热。他经常到那个商人家里,同他的女儿、姨太太喝酒,打牌。……”

  “什么?你说什么?”周仆一惊。

  “他经常到商人家里喝酒、打牌。”陈国发又重复说。

  “你说清楚一些!”陆希荣愤怒地叫道.“并不是我要去,是人家三番五次地请找。人家对咱解放军那样热情,我们应该冷冷淡淡吗?这是一个军民关系问题,党的影响问题,政策纪律问题。再说,打牌只是随便地玩玩,并没有赌钱。你要向上级谈清楚些!”

  “是,我是要谈清楚。”陈国发也强硬地说,“他们还送给他一对绣花枕头,一个上面绣着‘甜蜜之梦’,一个上面绣着‘祝君晚安’。都是商人的女儿亲手绣的。他们还结了干亲。……”

  “什么?什么干亲?”周仆追问。

  “商人有个一个多月的小孙子,拜他作了干爹。他同商人的女儿平常都是哥哥妹妹相称。叫得可热乎着哪!……他准备结婚买的那此东西,钱都是从商人那里借的。”

  周仆气得脸都变了,沉了半晌才咬着牙说:

  “陈国发,你真可以说是个自由主义的典型了。他同资产阶级发生了这样密切的关系.你都没有讲呀!”

  “我看,不能说这个人是一般的资产阶级,”陆希荣立即反驳说,“人家原来也是劳动出身,因为遭了天灾,从山西逃到西北,开头用两个肩膀挑东西,每天挣得还不够吃哩!以后摇拨浪鼓儿,卖布头儿,人家的家产是这么一点一滴积起来的。……”

  “这浑家伙,立场已经完全变了!”周仆愤怒地咬咬嘴唇,没有冲出口来。

  “从这以后,他的思想变得更厉害了。”陈国发继续说道,“有一回,他跟我说:‘老陈,我过去太傻了,现在我对一切都看透了。古人说,富贵于我如浮云,弄个一官半职又值得几何!人一辈子归根结底还不是吃一点儿,喝一点儿,痛快一点儿。只要有一个好老婆,一个温暖的小家庭,手头稍许宽裕些,风吹不着,雨打小着,日子过得平平妥妥,不要老是打仗流血,也就很不错了。像人家潘掌柜的,不是照样生活得根快活吗?’此后,他的思想就完全集中到组织小家庭的上头去了。他还说。小杨长得不错,就是太土气了;那个商人的女儿很大方,可又不太漂亮。要是两个人的条件结合起来有多好呵!……”

  陈国发说到这儿,又痛切地检讨了自己的自由主义的错误。随后大家展开了批评,几乎每个人都谈到过去对于陆希荣的认识是很不够的。

  孙亮对陆希荣的批评特别尖锐、猛烈,最后还说:

  “我想对团的领导同志提点意见。”

  周仆把一个烟蒂撕碎,装到烟斗里,正要擦火,停住了。

  “陆希荣同志的问题发展得这样严重,我看团的领导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孙亮极其坦率地说,“过去团的领导对他是一贯地迁就,只有表扬,很少批评。总认为他特别能干,说他‘军事来得,政治也来得’;群众也夸他是‘才子’,是‘司令员兼政委的材料儿’,他自己也就不知道吃几碗干饭了。实际上,他的工作很漂浮,他能把准备干的工作,汇报是已经作的,说的头头是道,天花乱坠;他也能把已经做过的工作,向你请示作法,来表示对上级的尊重。可是团里也不检查就相信了。我们提出意见还说我们不虚心!我希望领导上以后接受这种教训,别再把干部绐惯坏了。”

  “这一炮开得好。”周仆心中想道;一面点起烟斗,对着孙亮微微一笑。

  随后讨论了对陆希荣的处分问题。孙亮、雷华、马骏都主张开除党籍,李芳亭、崔国彬主张留党察看。最后,周仆作了总结发言。他早已把烟斗灌得满满的。做了充分准备。

  “关于陆希荣同志的问题,同志们谈了很多,我不准备多讲了。”他竭力使自己的发言保持平静的语调。“我认为,他的问题是十分严重的。他已经由极端的个人主义发展到了严重的立场动摇。”周仆观察了一下大家的脸色,看对自己的结论有无异议,然后又接着说:“在胜利前夕,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毛主席曾经指出,我们之中的一些人,会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击败。据我看,陆希荣就是第一批被这种糖衣炮弹击中的一个……”他本来想说“一个可怜虫”,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合一个党委书记的身分,就把那个词删略去了。他又用分析的语气说:“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被击中呢?这就因为他本身具有浓厚的个人主义,”他转脸向着陆希荣说:“陆希荣同志,我们并不否认你有一定的才能,也不否认你过去的功绩,但是你有一个最根本的也是最起码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这就是你参加革命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全世界劳动人民的解放呢,或者是为了把自己造就成一个‘伟大人物’?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呢,或者是为了向人民索取优厚的报酬?根据刚才揭发的材料,我看你的动机是不纯的。我们需要告诉你,参加革命不是经商,不是放高利贷,不是把自己放入银行收取利息!假如有谁抱定这样的目的参加革命,那他是肯定达不到目的的。……我希望你要好好地考虑!”

  “关于对你的处分……”周仆说到这里沉吟了一阵,脑海里引起了一阵斗争。一个声音说:“开除他!开除他!一个多么令人憎恶的家伙!”另一个声音却说:“要慎重!要按党的精神办事!只要有一线可能,就要给他以自新之路!”这时,他又惟恐人们看出他的犹豫,便划了一根火柴,慢腾腾地燃着熄火了的烟斗,然后才说:“我看还是留党察看为好。”

  周仆的话音未落,就听陆希荣怒冲冲地喊了一声: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大家一看,陆希荣面孔抽搐着,再一次地狂怒了。他站起身来,大声地说:

  “周仆!今天你组织的会议,完全是造谣、诬蔑和打击人的会议!我要到上级党委去控告你!”

  他说着,咔地一声把门拉开,蹬上鞋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屋子里霎时又冲进来一股寒气,雪花在门外已经积起了很厚一层。

  “哼。我看还是开除的好!”孙亮愤怒地叫。

  “不,还是留党察看。”周仆在地上乓乓地磕着烟灰……xiaoshuotxt。comwww。xiaoshuotxt.c o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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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部 山雨 第一章 故乡

第一部 山雨 第二章 柳笛

第一部 山雨 第三章 母亲

第一部 山雨 第五章 金丝

第一部 山雨 第六章 村长

第一部 山雨 第七章 地主

第一部 山雨 第八章 消息

第一部 山雨 第九章 惊梦

第一部 山雨 第十章  分别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一章 路上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二章 征鞍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三章 营长

第一部 山雨 第十四章 争论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五章 政委

第一部 山雨 第十六章  江边

第二部 火光 第一章 开进

第二部 火光 第二章 木屋

第二部 火光 第三章 侦察

第二部 火光 第四章  山前

第二部 火光 第五章 胜利声中

第二部 火光 第六章 青坪里

第二部 火光 第七章  团党委会

第二部 火光 第八章 幽谷

第二部 火光 第九章 军中便宴

第二部 火光 第十章  小试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一章 小鬼班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二章 苹果园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三章 溪畔

第三部 风雪 第一章 寂寞

第三部 风雪 第二章 取经

第三部 风雪 第三章 待月儿圆时(一)

第三部 风雪 第四章 待月儿圆时(二)

第三部 风雪 第五章 待月儿圆时(三)

第三部 风雪 第六章 大炮与手榴弹

第三部 风雪 第七章 课本

第三部 风雪 第八章 闸门(一)

第三部 风雪 第九章 闸门(二)

第三部 风雪 第十章 闸门(三)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一章 追击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二章 会师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三章 另一个“围歼”

第三部 风雪 第十四章 在亲人心里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五章 琴声

第三部 风雪 第十六章 雪夜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七章 狂欢声中

第四部 江声 第一章 征服“死亡地带”(一)

第四部 江声 第二章 征服“死亡地带”(二)

第四部 江声 第三章 孤儿

第四部 江声 第四章 家

第四部 江声 第五章 新来的老战士

第四部 江声 第六章 家乡早春

第四部 江声 第七章 来凤(一)

第四部 江声 第八章 来凤(二)

第四部 江声 第九章 密计

第四部 江声 第十章 临津江畔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一章 溃灭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二章 控诉书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三章 将军渡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四章 虎鸣山口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五章 黑云岭(一)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六章 黑云岭(二)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七章 黑云岭(三)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八章 雨中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九章 洪水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章 金妈妈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一章 朴贞淑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二章 浪滔滔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三章 伤痛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四章 阴谋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五章 城市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六章 聚歼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七章 送别

第五部 长城 第一章 枫叶红时(一)

第五部 长城 第二章 枫叶红时(二)

第五部 长城 第三章 归来

第五部 长城 第四章 地下长城

第五部 长城 第五章 夺取中间地带

第五部 长城 第六章 钢铁战士

第五部 长城 第七章 地雷大搬家

第五部 长城 第八章 又一个“狙击兵岭”

第五部 长城 第九章 绣花人

第五部 长城 第十章 布谷声里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一章 在五面包围中(一)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二章 在五面包围中(二)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三章 在五面包围中(三)

第五部 长城 第十四章 反击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五章 亲人

第六部 凯歌 第一章 战友

第六部 凯歌 第二章 春初

第六部 凯歌 第三章 硝烟红花

第六部 凯歌 第四章 在朝鲜人民军里

第六部 凯歌 第五章 我看到了新世界

第六部 凯歌 第六章 和平之声播音站

第六部 凯歌 第七章 红旗飞舞(一)

第六部 凯歌 第八章 红旗飞舞(二)

第六部 凯歌 第九章 挺进

第六部 凯歌 第十章 金谷里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一章 灯火灿烂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二章 停战令后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三章 新起点

第六部 凯歌 第十四章 路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五章 归故乡

分卷2
分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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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凯歌 第十五章 归故乡

第六部 凯歌 第十四章 路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三章 新起点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二章 停战令后

第六部 凯歌 第十一章 灯火灿烂

第六部 凯歌 第十章 金谷里

第六部 凯歌 第九章 挺进

第六部 凯歌 第八章 红旗飞舞(二)

第六部 凯歌 第七章 红旗飞舞(一)

第六部 凯歌 第六章 和平之声播音站

第六部 凯歌 第五章 我看到了新世界

第六部 凯歌 第四章 在朝鲜人民军里

第六部 凯歌 第三章 硝烟红花

第六部 凯歌 第二章 春初

第六部 凯歌 第一章 战友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五章 亲人

第五部 长城 第十四章 反击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三章 在五面包围中(三)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二章 在五面包围中(二)

第五部 长城 第十一章 在五面包围中(一)

第五部 长城 第十章 布谷声里

第五部 长城 第九章 绣花人

第五部 长城 第八章 又一个“狙击兵岭”

第五部 长城 第七章 地雷大搬家

第五部 长城 第六章 钢铁战士

第五部 长城 第五章 夺取中间地带

第五部 长城 第四章 地下长城

第五部 长城 第三章 归来

第五部 长城 第二章 枫叶红时(二)

第五部 长城 第一章 枫叶红时(一)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七章 送别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六章 聚歼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五章 城市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四章 阴谋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三章 伤痛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二章 浪滔滔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一章 朴贞淑

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章 金妈妈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九章 洪水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八章 雨中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七章 黑云岭(三)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六章 黑云岭(二)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五章 黑云岭(一)

第四部 江声 第十四章 虎鸣山口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三章 将军渡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二章 控诉书

第四部 江声 第十一章 溃灭

第四部 江声 第十章 临津江畔

第四部 江声 第九章 密计

第四部 江声 第八章 来凤(二)

第四部 江声 第七章 来凤(一)

第四部 江声 第六章 家乡早春

第四部 江声 第五章 新来的老战士

第四部 江声 第四章 家

第四部 江声 第三章 孤儿

第四部 江声 第二章 征服“死亡地带”(二)

第四部 江声 第一章 征服“死亡地带”(一)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七章 狂欢声中

第三部 风雪 第十六章 雪夜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五章 琴声

第三部 风雪 第十四章 在亲人心里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三章 另一个“围歼”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二章 会师

第三部 风雪 第十一章 追击

第三部 风雪 第十章 闸门(三)

第三部 风雪 第九章 闸门(二)

第三部 风雪 第八章 闸门(一)

第三部 风雪 第七章 课本

第三部 风雪 第六章 大炮与手榴弹

第三部 风雪 第五章 待月儿圆时(三)

第三部 风雪 第四章 待月儿圆时(二)

第三部 风雪 第三章 待月儿圆时(一)

第三部 风雪 第二章 取经

第三部 风雪 第一章 寂寞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三章 溪畔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二章 苹果园

第二部 火光 第十一章 小鬼班

第二部 火光 第十章  小试

第二部 火光 第九章 军中便宴

第二部 火光 第八章 幽谷

第二部 火光 第七章  团党委会

第二部 火光 第六章 青坪里

第二部 火光 第五章 胜利声中

第二部 火光 第四章  山前

第二部 火光 第三章 侦察

第二部 火光 第二章 木屋

第二部 火光 第一章 开进

第一部 山雨 第十六章  江边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五章 政委

第一部 山雨 第十四章 争论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三章 营长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二章 征鞍

第一部 山雨 第十一章 路上

第一部 山雨 第十章  分别

第一部 山雨 第九章 惊梦

第一部 山雨 第八章 消息

第一部 山雨 第七章 地主

第一部 山雨 第六章 村长

第一部 山雨 第五章 金丝

第一部 山雨 第三章 母亲

第一部 山雨 第二章 柳笛

第一部 山雨 第一章 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