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凝愁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宋·柳永《八声甘州》 剪一秋萧瑟景,拿给你的孤独,以毒攻毒。 写一纸凄绝书,还给你的承诺,相离相忘。 天色将暮,风雨潇潇,物哀凄然。彼时,你是《诗经》里的草木,经年的风从书页间吹过,送来清淡芳香。你是唐诗里的明月,我用花好月圆注解你的浪漫深情。你是宋词里的词牌名,我用君难忘句读,歇宿在你婉约迷蒙的梦中。 秋雨过后,残秋愈加凄厉而苍凉。草木摇落、衰微的景色更让人心中充满寒凉忧伤。 山河往事已成昨日哀叹,苟延残喘的夕阳还沾沾自喜地照着楼阁。竟不知,凄清的秋季过去,便是天寒地冻的冬日了。所以词人才喟叹“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韶华流逝,处处都是悲。 这首词的上片写景,一字一句铺陈残秋的苍凉悲壮,境界是雄浑的,开阔的。词人用了诸多意象描写即将日薄西山的秋季。比如暮雨、霜风、残照、红翠、江水,旨在挖掘人内心对于时光流逝无可奈何的悲哀。 有时候,我们不要去追问生活的答案,也不要忧愁别人的评判。应如豪放落拓的李白那般对月饮酒,写诗抚琴,仰天长啸。生活本是戏台,人人都是戏子,演着红尘这出戏。剧本应由我们自己掌握,无须他人操纵指点。 接着,柳永写“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他是漂泊在外的羁旅客,纵使登高望远,也不忍心。毕竟是铮铮男儿郎,怕登上高楼后望见那一山隔着一山苍茫凄凉的秋季,望不见家乡,担忧内心思乡情绪会更加翻滚,无法拴紧。他也只能“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年华老去,羁旅漂泊,却仍旧一事无成,还要为了仕途蝇营狗苟。他心中的酸楚与隐忍,也只能独自吞咽了。 但他心中仍旧存有暖光。他忽然想起家中妻子,此时的她,兴许正在楼阁上倚栏凝望,同样在思念着远方的郎君。有好几回,他都把天边划来的归舟,误以为是家中妻子前来看望,心中激动不已。但这些,只是他一念成空的奢侈盼望。他与她,只能以相同思念的方式,登楼倚栏,互相惦念,慰藉思乡的情愁。 女子,女子,我暴露无遗的孤独,是你所划上的心伤,你要拿针线替我好好缝补。我要你知,我的喜怒哀乐,都为你一人扮演。我的一生当中,有半生时光拿来写字,又有半生时光拿来还你情事。我本就是文字伶人,生来撰写世间深婉情缘。 上片写景幽叹,寓情于景。下片思乡怀人,情致宛转曲折。一个漂泊在外游子心中思乡的肝肠寸断,以及仕途的力不从心,全都碎在了这残秋的潇潇暮雨中。他以尘世为壶,在苍白冷寂的年华里,用光阴的沸水,煮自己的情愁。 柳永作的这首词,用字绮丽婉伤,清代陈廷焯在《词则》中这样评价:“情景兼到,骨韵俱高,无起伏之痕,有生动之趣。古今杰构耆卿集中仅见之作。”读完全词,一种孤独凄清的迟暮凉意似乎绕在周身,也让我感受了一回天涯羁旅的难言之苦。 很多时候,人生只有回头时才会发现,自己在来时路上遗憾蹉跎了很多时光。 秋季,雨的意象时常被文人们拈来煮字。唐诗里的秋雨,朦胧哀婉,缠绵潇潇。温庭筠《更漏子》中写:“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宋词里的秋雨,深情惆怅,雨落如泪。李清照《声声慢》中写:“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诗人词人们写悲愁,滔滔不绝。可是提及爱情时,却惜墨如金,闭口不谈。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月,月令花为红艳的芙蓉花,花神是石曼卿。 石曼卿,又名石延年,北宋人。石曼卿为人豪爽仗义,幽默风趣。有一次,曼卿拜佛后走出寺庙,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因担荷不了负重而翻倒,车夫无法掌控,一不小心便把石曼卿碰着摔倒在地。车夫见状立即上前搀扶询问有没有受伤。谁知曼卿笑着打趣说道: “幸亏人们称我为‘石学士’,若为‘瓦学士’,岂不是摔得支离破碎了吗?” 此外,石曼卿也善于写诗,风格奇峭洒脱,又善于书法,笔势遒劲有力,朴拙磅礴,可谓是入木三分,大有颜真卿、柳公权大家书法的气势雄风。 石曼卿极喜爱饮酒,每每喝酒便酩酊大醉,求个痛快。历史上,嗜酒如命的文人又数不胜数。比如酒圣杜康、酒仙李白,以及刘伶、陶渊明等等。可以说文人们把酒当成了人生寄托,在那个动荡流离的年代里,试图用酒麻痹内心的惆怅。 关于石曼卿饮酒,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记载他饮酒方式有豪饮、痛饮、囚饮、鹤饮、鬼饮、巢饮、鳖饮。但最终年迈时,他还是因少时饮酒过多,染疾去世。 古人饮酒的态度,兴许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唐代孟郊作诗云:“彼隐山万曲,我隐酒一杯”,酒是文人们的一种生活习惯,一种忘忧的情结,也是“曲水流觞”的乐趣。如此,在中国古代的隐逸文化中,除了道隐、朝隐、市隐外,亦有酒隐文化,是文人士大夫们所追求的一种洒脱不羁境界,无关风花雪月的世俗。 欧阳修与石曼卿是诗书酬答的忘年好友。欧阳修常以芙蓉花为素材,考验曼卿的才华。 曼卿死后,欧阳修写的那篇《祭石曼卿文》字句隐忍,一字一泪,婉曲动人,哀呼彼此之间灿如芙蓉的友情,如今却以一曲挽歌画上了句读,读来令人忧思哽咽,不忍卒读。文中,一句“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已够分量。 据说石曼卿死后的几日里,他生前好友张生时常梦见石曼卿,迷离恍惚的梦境中,石曼卿一副道骨仙风的样貌对友人说,自己如今已是芙蓉城主,掌管这一代花木时令的盛衰,若不嫌弃,可游玩对饮。张生害怕,没有应允。曼卿生气,骑着一头骡子驾云愤然离去。 后来,他又至毫州城的举子家中,邀举子前往,举子不允,曼卿无奈留下一首诗:“莺声不逐春光老,花影长随日脚流。” 有时候,一念并不等于一生。而有一些烟花往事,我们必须决绝地删除扔掉,储存那些明媚的暖色韶光。奈何,偏生你却是最无法忘怀的人。 待我寻到了你,我要将这般哀戚孤怨予天、予地、予诸神佛。 |